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唐军,墀德祖赞只觉天旋地转,恨意滔天:“小论说得没错!唐军根本无意攻城,他们是要放火、制造混乱,拖住本赞普的手脚,让我无暇全力救火!好狠毒的计策!”
他猛然回首,只见整个逻些城已陷入滔天火海,烈焰冲天,浓烟蔽日。
街道上,惊慌失措的百姓四散奔逃,哭喊声、尖叫声交织成一片,整座王城彻底陷入混乱。
“天要亡我吐蕃啊!”墀德祖赞仰天悲啸,刹那间气血翻涌,眼前一黑,竟踉跄着从城头栽倒下去。
“赞普!”群臣大惊失色,慌忙扑上前拽住他的衣袍,七手八脚才将他拉回城上。
此时的墀德祖赞面如蜡纸,原本乌黑的须发竟已灰白交杂,仿佛一夜苍老。
显然,这场浩劫对他的打击,已沉重到无以复加。
唐军围城,对吐蕃已是致命威胁,稍有不慎,便是亡国之祸。
但彼时尚有粮草支撑,尚能咬牙坚持。如今,粮仓尽毁,逻些城沦为火狱,吐蕃再无一寸生机。
作为一国之主,他怎能不心如刀绞?
这场大火肆虐了整整十余日,待烈焰终于熄灭,逻些城已成焦土,十室九毁,满目疮痍。
更致命的是,城中所有肉干储备皆付之一炬,吐蕃人只能忍痛宰杀战马,勉强充饥。
绝望之下,无数吐蕃人涌向城外,试图冲击唐军大营。然而唐军只是冷眼以对,弓弩齐发,将他们逼退。
甚至有人跪地乞降,唐军依然无动于衷,拒不受降。吐蕃人彻底陷入绝境,整个高原弥漫着死寂般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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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兹,安西都护府。
高仙芝端坐主位,帐下众将肃立。烛火摇曳间,众人面色凝重,帐内气氛沉闷得几乎凝滞。
自高仙芝率军西征以来,虽与侯赛因·优福数度交锋皆有所斩获,然终究难敌大食军势之盛,不得不引军东归。
撤退途中,高仙芝屡设奇谋欲图算计敌酋,奈何侯赛因·优福狡黠如狐,终未能如愿。
如今唐军已退守西域,高仙芝命段秀实镇守碎叶要冲,自率主力回驻龟兹。
“诸君何故作此颓态?”高仙芝目光如电,扫过众将铁青的面容,“倒像是被人欠了万贯银钱似的。”
李嗣业闻言抱拳,声若洪钟:“都护明鉴!末将宁愿真有人欠债不还。眼下大食拥兵数十万,我安西兵力单薄,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帐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确实,大食此番东征大军逾五十万之众,虽被高仙芝连番重创折损六万余,却仍未伤及根本。
对安西都护府而言,这无疑是悬顶之剑。
“诸君过虑了。”高仙芝霍然起身,甲胄铿锵作响,“此番西征,我军战果斐然。其一,焚毁石国都城,断大食东进之跳板;其二,两战歼敌六万,挫其锐气;其三,迟滞侯赛因·优福进军步伐,赢得宝贵时机。”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在帐中激起阵阵回响。
以安西孤军之力,能取得如此战果实属不易。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为大唐朝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备战时间。
烛光下,高仙芝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诸君当知,用兵之道,贵在谋势。今日之退,正是为了来日之进!”
高仙芝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移动,最终重重落在安西四镇的位置:“诸位,时间就是大唐最锋利的陌刀。只要我们能拖住大食人,待朝廷解决吐蕃之患,届时大军西进,何惧他侯赛因·优福?”
李嗣业摩挲着刀柄,眉头紧锁:“可大食人终究还是来了。”
“来了又如何?”高仙芝突然大笑,笑声震得烛火摇曳,“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大唐儿郎的脊梁,难道还撑不起这片西域的天空?”
“誓死扞卫大唐!”众将轰然应诺,甲胄碰撞之声如雷霆炸响。
高仙芝满意地颔首,目光如炬:“记住,我们的使命不是决战,而是周旋。侯赛因·优福率四十万大军东征,就算是四十万头猪,也够我们砍到手软。”
他忽然压低声音,手指在沙盘上画出一个弧形:“但若只是拖住他们——”指尖猛地一顿,“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沙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扬起,在夕阳下勾勒出安西四镇的轮廓。
“西域万里,我们只需守住这四个钉子。”高仙芝的指甲在龟兹、疏勒、于阗、碎叶四个点上各叩一下,“自太宗皇帝始,四镇城墙皆用夯土夹石之法,高逾三丈,箭垛密布。侯赛因·优福若想啃下任何一镇——”他忽然抓起一把沙子任其流泻,“至少要付出一半兵力的代价。”
段秀实突然插话:“都护,碎叶城外的壕沟...”
“已经加深到两丈。”高仙芝打断道,“我在每座城门后都埋了火油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就算城破,也要让大食人踩着同伴的焦尸进来。”
高仙芝负手而立,“安西四镇,乃大唐在西域的根本。自太宗皇帝起,朝廷耗费巨资,征调十万民夫,以夯土筑城,外包青砖,墙高五丈,壕深三丈。城内粮仓可支三年,箭矢堆积如山。”
“当年吐蕃举国来攻,虽破四镇,却伏尸数万,血流漂杵。今日大食若敢来犯这每一块砖石,都要让他们用血来偿!”
众将闻言,眼中燃起战意。李嗣业抚摸着陌刀,沉声道:“都护,四镇若失...”
“失了又何妨?”高仙芝突然转身,披风在风中烈烈作响,“只要拖住大食一年半载,待朝廷平定吐蕃,这西域迟早要回到大唐手中!”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但我要你们明白,此战不会有援军。长安正在用兵西南,即便派兵,也难破重围。我们唯有死战!”
“死战!死战!”怒吼声响彻城头。
高仙芝当即挥毫写下最后一份军报,墨迹未干便交予亲兵:“送去长安,就说臣等誓与四镇共存亡!”
两日后,大食的黑色军旗如潮水般涌来。不仅龟兹,于阗、疏勒亦被围得水泄不通,安西四镇彻底成为孤岛。
城下忽然响起号角声。只见大食军中让开一条通道,侯赛因·优福金甲白马,在亲卫簇拥下来到箭程之外。
“请大唐高将军答话!”通译的喊声穿过漫天黄沙。
高仙芝按剑登楼,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在城墙上投下一道如枪的剪影。
城头对峙,夕阳如血。
侯赛因·优福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字正腔圆:“高将军,别来无恙?”他为了东征中原,潜心研习大唐文化多年,这番言语功夫确实了得。
高仙芝在众将簇拥下登上城楼,银甲在落日余晖中泛着冷光。他俯视城下,嘴角微扬:“侯赛因·优福,看来前番教训还没让你长记性?”
大食统帅脸色一僵,随即朗声大笑:“好个高仙芝!你我虽是死敌,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此生最敬重的对手。”他右手抚胸,行了个标准的唐礼。
“彼此彼此。”高仙芝抱拳还礼,铁甲铮然作响。
“正因相知,我不忍见你葬身于此。”侯赛因·优福突然正色,“归顺吧!我以真主之名起誓,必善待你和你的将士。”他解下佩刀掷于地上,“我侯赛因·优福的承诺,重逾千钧。”
高仙芝却仰天长笑:“我大唐儿郎的膝盖,只跪天子!”他猛地抽出横刀,寒光乍现,“倒是你家真主若缺个端茶倒水的,本将军或可考虑收留!”
“放肆!”大食军中爆发出怒吼。侯赛因·优福面色骤沉,缓缓举起右手:“那就让真主见证,谁才配做这片土地的主人!”
随着他手臂挥落,战鼓震天。黑压压的大食军阵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箭雨遮天蔽日。高仙芝剑指苍穹:“放箭!让这些胡虏见识见识,什么叫大唐铁血!”
刹那间,城头万箭齐发,拉开了这场载入史册的龟兹保卫战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