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和母亲在水云间的小宅子里学写字,母亲拿着炭笔悉心教导,孩童抬着脑袋认真学习,写出了这辈子写过最好的楷体。檐下,父亲没有喝酒,甚至没有酗酒的习惯,而是每日勤劳,乐在其中;爷爷也不曾病重,身体健康;父子二人其乐融融,面对面坐着下棋。
突然,陈姬的脑袋不小心磕到墙上,疼得孩童“哎哟”一声。母亲笑着轻揉那被磕红的额头,说了句:“小笨蛋。”
陈怀仙睁开眼,揉了揉渗出血丝的额头,苦笑。是自己睡在了墓碑前,睡觉不老实,撞在了墓碑上。
可他却不愿这么想,而是露出前所未有的真诚笑容:“是我娘,回来看我了。”
一旁的红离迷眼而笑,轻轻抚摸着陈怀仙那满头白发,笑容带着三分苦涩:“做了什么梦?”
陈怀仙站起身,看向远方,神色淡然。多希望这数十年所经历的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没有什么李贺、林煜、逐鹿,只有水云间的陈姬、温央,哪怕父亲还是个烂酒鬼,哪怕爷爷依旧是病怏怏的。
只要能回到从前,便好啊。
“没什么,无聊时的梦呓罢了。”
二人肩并肩走在油纸伞内,并无言语,红离既没有分析当今龙腰洲的形式,也没有去说一些山上的琐碎。她知道,陈姬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而现在的他,最需要的便是这片刻的安宁。
只是那张大红色的油纸伞,始终偏向陈姬,而红离,总有半个肩膀被雨雪浸湿。
陈怀仙的余光始终放在红离身上,悄无声息地用一股灵气将其包裹,哪怕雨雪浸湿,这位公主殿下也感觉不到,只余心中那份温暖。
岁月不败美人,十年时间过去,红离的样貌在陈怀仙看来并没有任何变化,改变的唯有那份气质,愈发尊贵,愈发妖媚动人,特别是那一双妩媚的狐狸眼,让人只觉动摄心魄。
“好看吗?”红离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笑问:“这么久才回来,不去见见你家火神殿下?”
陈怀仙呼出一口寒气,淡然说道:“不急。”
红离微微叹息一声,从小就知道这小子是个坏种,还不是一个痴情长情专情的人,可一想到那些围着他转的莺莺燕燕,就忍不住心烦。但又不得不端起“姐姐”的架子:
“人家大老远跑来,连神位都能舍弃,可见其对你的一片痴心,莫要冷落了人家。”
陈怀仙听着这些违心言语,只是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
前往神篆峰的神道接连着其余山峰的神道,不断有香客去往山中的仙君祠烧香参拜,路上一旦有女子见到陈怀仙,无不惊叹,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这是哪家的小郎君?
这小郎君,简直比龙腰洲第一美男子高顺还要俊俏上几分!
但等到他们见到仙君祠内的画卷后便会恍然大悟,原来此人便是仙君啊!
红离看着陈怀仙,有些恍惚,这臭小子,几年不见,怎么就连头发都花白了?
她看向那些登山的香客,笑问:“他们的诉求,你都能听到?”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陈怀仙就来气,我是人道之主,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在自己这座祠庙前许什么愿望的都有。
贫家女想要高富帅的官二代做相公。
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想要高中状元。
老太太想要让仙君把自己走丢十几年的狗送回来…
老光棍问什么时候仙君给发媳妇。
刚踏入人间的时候,这些震耳欲聋的愿望把陈怀仙整得心烦意乱,恨不得亲手拆掉自己的神庙,但想了想…自己拆自己的庙,影响不太好,还是算了。
以至于在陈怀仙递剑之时,还有个达官显贵许愿,让那死刑犯儿子能逃狱成功。
搞得陈怀仙出剑的时候,多出了不少力,恨不得把大篆沿海的两座城池给淹了。
“红离,以后…能不能…”陈怀仙咬牙切齿,强行将那些纷杂念头驱赶,说道:“能不能将我那神庙封存,只有特定时间才能上香?”
宁愿挨两拳,也不愿去听那些奇葩诉求。
红离有些疑惑地看向陈怀仙,沉默片刻后,点点头:“以往逐鹿敌军的神庙便是如此,只是高顺说你刚刚即位,多积攒些香火总是好的,毕竟多一份香火,多一份保障嘛。”
说道这里,红离忍不住捂嘴娇笑起来:“为了这点香火,高顺和张辅两兄弟都快成“站街老鸨”了,每天操练兵马回来,准时准点地往山门一站,靠着两张英俊面庞去吸引女子来上香。”
“后来有人说你是七月七出生,七夕嘛,好兆头。现在你这神庙求姻缘的女子,比月老庙都要多。”
陈怀仙无奈地点点头,确实,成千上万的愿望中,就数求如意郎君的最多。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山,陈怀仙站在山顶远望,能看到火神在和陈白绫这条小水蛇吵吵闹闹,两个明明天生有“大道之争”的人,却也算是其乐融融。
屁的大道之争,就陈白绫那点大道天分,火神看都不看一眼。
一旁的小四合院里,刘沉鱼正在忙碌今夜的伙食,四合院里摆着一张大桌子,很显然,经常有人来蹭饭。
她不是修道之士,如今三十有三的面具,看上去却也不算沧桑,只是笑起来时,偶尔会漏出眼角的鱼尾纹。
红离拧了把陈怀仙的腰,语气不善:“一生中有两个道侣,还不够啊?”
陈怀仙笑着从火琵琶中取出一根金钗,插在红离发髻间,笑容满面:“足矣。”
女子的脸红大过一切情话,红离摸了摸金钗的流苏,抿了抿唇:“沉鱼做的饭菜在十万大山是一绝,就连我那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父皇都夸赞不已。知道你回来,今天特意忙活了很久,一会记得过去。
虽说修道之人不食五谷,但多少吃两口,别伤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陈怀仙哈哈一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这些道理怎么可能不懂?”
红离微微皱眉,言语阴阳却无半分恶意,倒像是在开玩笑:“这不是怕君上如今身份尊贵,刻意端着架子,伤了沉鱼姐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