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冠闪耀,陈怀仙嘴角满是鲜血,面具被斩为左右两截,手腕轻抖,滴落几滴猩红血珠。
不断数人,乃至数十人登上京观,对这位人间仙君递出平生最得意的术法,而陈怀仙不管其他,只是出剑,递剑,杀人,杀妖。
哪怕紫金冠不再提供灵气,哪怕自身已经体力近乎崩溃,哪怕双臂已可见白骨,那一袭红衣也不曾后退半步,不曾少递出一剑。
往往登不上京观的修士,下场是最好的。一旦登上京观,便只见飞剑取头颅!
天幕,已经变得极其薄弱,一触即溃,但高顺好像停止破阵一般,没了动静。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夜,陈怀仙只能强撑着双眼,不让其合拢。自身全部灵气被抽干,就连紫金冠内的器灵小姑娘也因为过度提供灵气,而沉睡过去。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是凭借自身那对剑的执着,为了手中剑而出剑。
早已经是生死一瞬间,虽不曾看透生死,但大丈夫死则死矣,无非就是在史书上留下一句“仙君元年,陈怀仙崩”的谶语罢了。
天地寂静,忽闻一声“哐当”脆响,手中三尺剑掉落在地。
陈怀仙强撑双眼,低头看向自己那已经不再有血肉的双手和胸膛,重瞳之中甚至倒映着白骨上的累累裂缝。
他自嘲一笑,再好的皮囊,去掉皮囊、血肉污垢毛发,也不过是一堆骨头架子罢了。
可自己娘亲给了自己一副好皮囊,当他告诉自己皮囊不重要时,总会想到,这世界上最像娘亲的人,就是自己了。
修道之人寿命绵长,会忘掉很多事,爱过谁,恨过谁,在数千、乃至数万年的修道岁月中,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可…真的不想忘记娘亲的样子,我还想再看看她,真的不想忘记那个叫温央的女子,不想忘记她怀抱扫帚,在院中劳作的身影,也不想忘记她在偏房教自己写字的背影。
都说修道之人六亲远且,可这位名叫陈怀仙的剑修,却如何也做不到。
如今虽然容貌大改,可依稀能见到娘亲的影子,乃至于更像娘亲,除了那双眼。
否则以陈姬的脾气,恨不得将自己这张脸活生生刮下来,扔去喂狗!
随着“哐当”一声脆响,那双断裂的双手再也攥不住手中剑,掉落在地。
陈怀仙抬眸看向奔腾而来的修士,惨淡一笑。骂声不绝于耳,骂他是屠夫,是武夫,是葬送天下之人。
委屈与不甘如潮水般涌入那颗破碎的道心,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明明是你们莫名其妙的来杀我,但为何好像是我做错了?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又是不是我活在这世上,就是个错误?
陈怀仙强撑起身,一把攥住近身那位修士的头颅,空前一手拳出不停,声如擂鼓,却难伤其分毫。
既然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便一错到底!覆面早已掉落,陈怀仙一口咬在那修士的脖颈,将其动脉撕开,鲜血喷涌,迸溅一脸。
那修士也在一阵抽搐中彻底没了呼吸。
陈怀仙佝偻着腰向前跨出两步,身形摇摇欲坠,好似风中落叶。
他满嘴鲜血,满是血垢,狞笑着嘶声大喊:“我这颗大好头颅,可有本事取走!”
这一幕将那些准备上前的修士、甲士吓得停滞不前,宛如一尊杀神,一届血雨屠夫。
天地一片寂静,唯有陈怀仙那粗重的呼吸,一呼一吸间,宛如天地大道流转,好像大道余韵。
终于修士看不下去,抬起双手,地面血泊好似如获敕令,向那修士的掌心凝聚,最后变为一颗数十丈的鲜血巨拳。
“黄口小儿,狺狺狂吠,今日老夫便要替天行道!受死!!”
陈怀仙大笑着拉开拳架,起手撼昆仑,四两拨千金。这场车轮战打的真是快意至极,郁闷非凡。
就像李贺曾答应名为温央的女子,要让世人知道,世间有位名为陈姬的修士,傲然屹立于山巅。此时陈怀仙心中所想,也是。
吾之钢骨,宁折不屈,吾之剑道,傲立天地!
不幸恰恰在于陈怀仙缺乏忘记仇恨的能力,他害怕一旦忘记仇恨,便会在自己心里砸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深痕,只能带着让自己憎恶的面具,去嗜杀,来加深自己心中的仇恨。
却在无人之时,为那些死去之人默默哀悼,于他而言,仇恨与爱是致命的毒药,每一次加深仇恨,那个深夜里在水云间缩在母亲怀中的孩童便腐烂一寸。
好似那个少年,早已化为一具尸骸。
可若放下仇恨,他怕自己连活着为母亲上香的资格都没有。
仇恨是溶解善良的毒药,也让自己那透彻的道心愈发腐败,腐烂到能看清每根骨头上都刻着“此仇不报,非丈夫”。
这仇恨的面具戴久了,他早已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自己,自己究竟是谁。
陈怀仙化掌为拳,不再躲闪,不再卸力,而是一拳递出,双拳碰撞,天地间骤然只有血色,宛如晚霞映红天际。
血肉,在寸寸崩开,那血色大拳也在瞬间出现数道裂痕。
天地间有太多不公,身为幼主,确实做不了什么,但他愿意用百年,乃至千年、万年,去尝试用自己的方法改变这个腌臜的世道,哪怕一点点,哪怕无功而返。
或许自己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但他始终相信,只要自己日后有机会弥补,便可以。
错了就是错了,无论日后如何弥补都是错,但他愿意去改错,却不愿意认错。
知错,改错,但绝不认错!
“那些所谓的山上神仙,总是通过破坏大道规矩而获利,而真正想要好好活着的人,却因遵守规则而饱受欺凌!”陈怀仙向前跨出一步,拳头不曾有过分毫示弱的痕迹。
腹部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崩裂,鲜血、肚肠流淌一地,但他好像感受不到丝毫疼痛般。
怎会不疼,痛彻心扉,只是修士斗法,陈怀仙不愿意示弱,更不愿意后退一步。
成为幼主之前是如此,成为幼主之后亦是如此。
那血色大拳寸寸崩裂,鲜血也顺着陈怀仙的手臂,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