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斯低头看着那份名为“实验体基础健康档案”的文件。
编号：9527，一串冰冷的数字，取代了一个名字。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数据。
身高：137cm，后面括号里的“低于同龄标准值5%”像一根刺。
体重：28.5kg。
他抬头瞥了一眼手术台上那个瘦弱的轮廓，这个数字立刻变得具体而沉重。
脉搏：102次\/分。
文件标注着“紧张性心动过速”，废话，谁被绑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能不紧张？
拉尔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视网膜血管异常收缩。
右耳听力阈值25db，耳道检出微量金属颗粒，金属颗粒？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些孩子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龋齿三颗，舌苔链球菌占比异常。
这些细节似乎在提醒他，这不仅仅是一串数据，而是一个曾经可能咬着手指、偷吃过糖果的孩子。
血红蛋白112g\/L，临界贫血。
脑电图a波振幅增强。
每一个条目都像是一次小小的控诉。
他的视线停在“特殊体征记录”上。
左肩胛骨处3cm手术缝合痕迹。
后面跟着“无病历记录”。
没有记录的手术？拉尔斯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膝跳反射延迟0.3秒。
褪黑素分泌周期紊乱，原因标注是“持续光照环境暴露史”，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孩子被关在永不熄灯的房间里的样子。
“组长？”比约恩的声音带着催促，将拉尔斯从数据的冰冷中拉回现实，他依然举着那支笔，脸上是标准化的期待笑容。
“这份记录……很详细。”拉尔斯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没有去看比约恩，目光再次落回文件。
“当然！”比约恩立刻接口，语气里充满了邀功的意味，“这都是为了确保实验数据的精确性！每一步都要标准化，不能有任何疏漏！”
拉尔斯指着“左肩胛骨处3cm手术缝合痕迹（无病历记录）”那一行。“这个，为什么没有记录？”他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例行公事的好奇。
比约恩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哈哈一笑，“嗨，组长，您真是细致！”他拍了拍文件夹，“谁知道呢，也许是进来前磕的碰的，或者……您知道，这些‘材料’来源复杂，有些小损伤很正常，不影响大局！”
不影响大局？
拉尔斯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是吗。”他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比约恩没听出异样，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您看，基础数据都符合要求，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他再次将笔递近了一些，笔尖几乎要碰到文件。
拉尔斯的目光从文件移开，越过比约恩的肩膀，定格在手术台上，那个孩子似乎动了一下，金属镣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那声音在安静的手术室里格外清晰。
签下这个名字，他的手抬了起来，指尖却感觉异常沉重。
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支笔，而是决定生死的权杖，他甚至能感觉到比约恩和其他两个同事投来的目光，带着期待和一丝不耐烦。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拉长了，拉尔斯的手指，终于握住了那支冰冷的笔。
笔尖最终还是落在了纸上。
那细微的刮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拉尔斯”三个字母，歪歪扭扭地躺在“组长确认”的旁边，像一个丑陋的烙印。
他签完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您亲自动手吗，还是我们来代劳？组长？”比约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几乎按捺不住的兴奋，他搓了搓手，像苍蝇见了屎一样，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拉尔斯，又瞟向手术台。
那样子，像个终于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只不过这玩具是活生生的。
拉尔斯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落在比约恩脸上，这家伙，大概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幸。
他甚至能想象比约恩笨拙地操作，给那个孩子带来更多不必要的折磨。
拉尔斯自己动手，至少可以……快一点，这个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他看到比约恩腰间挂着的工具包，其中一把手术钳似乎没放稳，晃晃悠悠。
“第一次用这种‘规格’的实验体，流程上不能出错。”
拉尔斯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但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任何微小的变量都可能影响最终数据，你知道的，比约恩。”
他刻意加重了“微小变量”几个字。
比约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用力点头：“当然，当然！组长考虑得周全！”
他好像没听懂那点弦外之音，或者根本不在乎。
“下次有机会，我会让你试试。”
拉尔斯补充道，像是在安抚一个急于表现的下属，说完这句话，他感到一阵脱力。
好像刚刚签下的不是名字，而是他自己的灵魂契约。
他转过身，不再看比约恩那张充满期待的脸。
手术台上的孩子，似乎因为他们的对话而微微蜷缩了一下，金属镣铐又响了，清脆，冰冷。
拉尔斯走向手术台，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走向刑场的刽子手，不，刽子手或许还有麻木作为盾牌，他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样做，这双手，沾满了洗不掉的东西。
战争结束后，或许只有一颗子弹才能带来真正的安宁。
他默默想。
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此刻居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防毒面具，拉尔斯感觉那目光好像刺破了面具的滤片，穿透了他的伪装，直插进胸腔深处。
今天的手术是有麻药的，局部麻醉，并不能完全消除痛苦，只是为了防止实验体过度挣扎影响精度。
那孩子的头部依旧会保持清醒，感受着即将发生的一切，他的嘴被医用胶带牢牢封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手腕和脚踝被冰冷的金属镣铐锁在手术台上，轻微的颤抖带动着镣铐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它的眼睛可真挺漂亮，组长。”比约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轻松愉快，“颜色很特别，像玻璃珠子。”
他凑近了一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孩子，他甚至没有用指代人类的代词。
“能不能挖下来？我想放进福尔马林瓶子里保存着。”比约恩转头看向拉尔斯，脸上是那种令人费解的、期待糖果般的表情，“带回家送给我的孩子当礼物，他一定会喜欢的。”
这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一下下割在拉尔斯早已麻木的神经上，他甚至能想象出比约恩那个可能同样天真无邪的孩子，收到这样一份“礼物”时的场景。
荒谬，且令人胆寒。
“不行，比约恩。”拉尔斯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没有丝毫温度，“我说过了，这是第一个小型实验体，我必须确保所有流程万无一失，不能有任何样本损毁。”
他强调了“样本”这个词，试图将那孩子进一步物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任何部位都不能随意处理。”
比约恩撇了撇嘴，似乎有些扫兴，但没敢再坚持，“好吧，组长说了算。，他往后退了一步，让出操作空间。
“开始吧。”拉尔斯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他转向器械盘，拿起冰冷的手术刀，“好好学习我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