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正埋头对付一只肥美的金陵烤鸭,闻言也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脸茫然地看着木易,又看看自家嫂子,不明白这话题怎么突然转到那晚的事情上去了。
陈锋心念电转,正要顺着话头编个“林兄家中有事,已先行返程”的托词。
然而,木易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林月颜那过分俊秀、此刻因紧张而更显娇柔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受伤”神情。
他转头对陈锋道:“陈兄,你我相识虽短,但在下自问是以诚相待。那晚在闻香水榭,在下也曾为叶兄仗义执言。今日在街上,又略尽绵薄之力,为陈兄解围。本以为,我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却不曾想,陈兄竟连朋友的真实身份,都要对我有所隐瞒。实在是……令在下有些心寒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以退为进,瞬间便将陈锋逼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承认,等于坐实了女扮男装、出入风月场所的“罪名”,有损月颜名节;不承认,又显得自己虚伪,不把对方当朋友。
陈锋心中无奈,正思索着如何才能既不暴露身份,又不伤了和气。
却没想到,身旁的林月颜深吸一口气,竟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她对着木易盈盈一福,俏脸通红,绝美的俏脸上带着羞愧和歉意,声音虽有些颤抖:“木公子,此事……是月颜的不是,与我夫君无关。那晚在闻香水榭,是月颜一时任性,女扮男装,化名‘林锋’,欺瞒了木公子,更扰乱了闻香水榭的规矩,实在惭愧无地,请木公子恕罪!”
说罢,她端起陈锋面前那杯盛满了佳酿的酒杯,仰起头,竟将那杯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咳!咳咳……”她本就不善饮酒,又带着箭伤,这一杯烈酒下肚,立刻呛得她连连咳嗽,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眼角也泛起了晶莹的水汽,看起来既狼狈又倔强,让人心生怜惜。
“哎呀!你这孩子!”徐氏最先反应过来,掩口轻呼一声,连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心疼地为林月颜擦拭着嘴角的酒渍,口中嗔怪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能喝这么烈的酒!快坐下!快坐下!”
木易则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随即连连赔罪。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木萧,则深深地看了林月颜一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掩去了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神色,心中却默念了两句:“林月颜……林锋……”
叶承看着自家嫂子那难受的模样,急得一拍大腿,大叫道:“嫂子!你喝那么猛干嘛!这酒后劲大着呢!你又不会喝!”
他这憨直的一嗓子,倒是冲淡了包间里那略显紧张的气氛。
陈锋见状,只能无奈地苦笑。自家这个媳妇儿,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实诚了些。
他连忙起身,扶住摇摇欲坠、咳得花枝乱颤的林月颜,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对众人苦笑道:“内子性子直率,行事莽撞,让伯父伯母和木兄见笑了。那夜实属无奈,为免闲言碎语有损名节,还望诸位……代为守密。”
叶承此刻也回过味来,把嘴里的鸭肉咽下:“对对对!这事可千万不能说出去!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去那什么闻香水榭,嫂子也不用女扮男装陪我去了!这事可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不然他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所以我们才都用了假名字!”
“哦?”木易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饶有兴致地看向叶承,“这么说来,叶兄你的化名‘叶秋’,想必也是假的了?不知叶兄真名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叶承!镇北侯府叶承!”叶承拍着胸脯,回答得干脆响亮,毫无心机,“树叶的叶,继承的承!”
“叶承……”木易重复了一遍,随即抚掌赞叹,目光炯炯,“好名字!承天之佑,厚重刚毅!更难得的是,叶承兄弟那首《清平调》,当真是惊才绝艳,冠绝古今!在下每每想起‘云想衣裳花想容’之句,仍觉心神摇曳,佩服之至!”
“哎呀!可不敢当!那真不是我写的!”叶承急得连连摆手,差点打翻面前的汤碗,他指着陈锋,满脸的崇拜与坦诚,“那是我大哥写的!我叶承耍刀弄棒还行,写诗?那不是要我的命嘛!我嫂子……哦不,那晚那个‘林锋’作的诗,那才是真本事!我那首《清平调》,纯粹是大哥看我可怜,怕我丢人现眼,替我写的!”
陈锋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这憨货!简直是个漏勺成精!
一个实诚过头的媳妇儿,一个毫无心机的憨直兄弟,这队伍真不好带啊!人家虽然帮了忙,可也不能把老底都交代出去啊!再这么下去,怕不是连自己八岁还在尿床的事都要说出来了!
“哦?原来《清平调》竟是陈兄所作?”
木易和徐氏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陈锋身上,充满了惊讶、赞叹和好奇。
“陈贤侄,原来那首仙品般的《清平调》,竟是出自你手?”徐氏美眸中异彩连连,“‘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只觉字字珠玑,写尽了女子的风华绝代。”
她笑着看了看陈锋旁边的林月颜,道:“想来是天天见着月颜这般绝色,才写的出这首好诗!”
林月颜闻言羞赧不已,低下头去不敢见人。
“啧啧,世间女子,谁不希望能得如此盛赞?贤侄大才,妾身佩服。”说着,她还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自家夫君。
木萧被妻子看得浑身一僵,端起酒杯,装作专心品酒的样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徐氏见状,忍不住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
莺儿更是兴奋地拍着小手,乌溜溜的大眼睛崇拜地看着陈锋:“哇!陈哥哥你好厉害!原来那首比爹爹书房里所有诗都好听的诗,是陈哥哥写的!陈哥哥好厉害!比我哥哥还厉害!”
木易看着自家妹妹那副“胳膊肘往外拐”的崇拜模样,只能无奈地摇头失笑。
就在众人沉浸在对《清平调》的赞叹中时,一直沉默饮酒,仿佛置身事外的木萧,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嗒”的一声。
“陈贤侄,老夫冒昧再问一句。”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锋,沉声问道“数月前,北地冀州镇北侯府中,曾流传出一首名为《破阵子·为镇北侯赋壮词以寄之》的词作,震动士林。其词慷慨悲壮,气魄雄浑,据闻亦是出自一位名叫‘陈锋’的年轻人之手。不知此‘陈锋’,与贤侄你,可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