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裹挟着砂砾与荒草的气息,吹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天空是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双菱(或者说,是那个占据了双菱躯壳的怨念集合体)宛如雕塑一般,静静地伫立在这片废墟之中。她的身体周围,弥漫着一层灰黑色的怨气,这些怨气如同有生命一般,缓缓地蠕动着,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和愤恨。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了躺在石碑旁、昏迷不醒的上官乃大身上。他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那张曾经坚毅冷峻的面庞,此刻却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着,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变得苍白如纸,呼吸更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双菱慢慢地伸出了她那冰冷的手指,仿佛这一动作需要耗费她全身的力气。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上官乃大的眉心,那里,地垣尺的核心正散发着微弱的土黄色光晕,宛如风中残烛一般,顽强地守护着他最后一线生机。
这光晕让双菱感到一种本能的厌恶,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一样。然而,在这厌恶之中,却又似乎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这种感觉让她的心头一阵悸动,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具身体…似乎对这个人,有着某种根深蒂固的执念。
她微微侧过脑袋,那对原本应该灵动的眼眸此刻却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漆黑而又冷漠,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有的只是一种纯粹的审视。仿佛她已经超脱了世俗的情感,成为了一个冷眼旁观的旁观者。
在吞噬了骨桥核心的怨念之后,她不仅获得了极其庞大的力量,还同时继承了无数破碎而又混乱的记忆碎片。这些记忆碎片如同一幅幅模糊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让她逐渐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这个地方的信息。
她知道这里是北疆,一个充满神秘和未知的地方。她也知道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名叫上官乃大,他似乎有着重要的使命,要前往一个名为地阙宗的地方。然而,这些记忆碎片中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和谜团,等待着她去一一揭开。
其中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记忆是关于另一个女人的——南宫璇。为了拯救上官乃大,南宫璇毅然决然地坠入了那片漆黑而又湍急的黑水河,至今生死未卜。这个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让她不禁对南宫璇的命运产生了一丝担忧。
然而,这些信息对于她来说,就如同观看一场毫不相干的皮影戏一般,毫无意义。她无法感受到其中的悲伤,也无法体会到其中的焦急。对她而言,唯一能够驱使她行动的,只有这具身体中残留下来的、对上官乃大那股近乎本能的守护欲望,以及……对他体内那件土系至宝(坤元印和地垣尺)的一丝觊觎之心。
那件土系至宝所蕴含的力量,与她体内的怨念截然相反,但却又隐隐透出一种更高层次的本源气息。这种气息深深地吸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吞噬它。仿佛只要能够吞噬这件至宝,她就能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种能够超越一切的力量。
她慢慢地抬起那只苍白的手,仿佛这一动作需要耗费她全身的力气一般。随着她的动作,灰黑色的怨气如同一股黑色的烟雾,在她的指尖缓缓凝聚。这股怨气浓郁而沉重,仿佛承载了无尽的怨念和愤恨。
她的目光紧盯着上官乃大的胸口,那里是坤元印沉寂的位置。坤元印,传说中拥有着强大力量的宝物,此刻却静静地躺在上官乃大的体内,毫无动静。
双菱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她的手指慢慢地向前伸展,那股灰黑色的怨气也随之向前延伸,如同一条毒蛇,悄悄地向上官乃大的胸口探去。
然而,就在那股怨气即将触碰到上官乃大身体的一刹那——
嗡!
地垣尺的核心突然猛地爆发,发出了比之前更为强烈的光芒。这道光芒如同烈日一般耀眼,瞬间将整个空间都照亮了。
与此同时,一股厚重而苍茫的意志如同一股洪流,从地垣尺中喷涌而出。这股意志仿佛来自远古时代,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威严。
这股意志以惊人的速度狠狠地撞向那双菱的怨气!
嗤!
突然间,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仿佛是某种神秘力量的共鸣。这声音如同晨钟暮鼓,穿透了双菱那浓厚的怨气,使其在瞬间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被消融了一部分!
原本那股浓郁得让人窒息的怨气,在这股强大意志的猛烈冲击下,竟然变得稀薄了许多,就像是被一阵狂风吹散的乌云。
双菱(怨念体)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猛地缩回手,仿佛那地垣尺变成了一条毒蛇,让她不敢再轻易触碰。
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怒交加的神色!这地垣尺,竟然如此强烈地排斥她!她从未想过,这看似普通的尺子,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轻易地抵挡住她的怨念侵蚀。
双菱(怨念体)不再继续尝试去触碰那地垣尺,她只是冷冷地盯着上官乃大,眼中的杀意若隐若现。杀了他,夺取这至宝?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而,就在她准备动手的时候,这具身体的本能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开始疯狂地阻止她。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尖叫,让她无法忽视。
双菱(怨念体)不禁犹豫了起来,她开始思考其他的选择。带着上官乃大一起,去寻找那传说中的地阙宗?也许在那里,有能够彻底压制甚至净化她的力量……
就在她犹豫之际,远处荒原的地平线上,扬起了滚滚烟尘!马蹄声如同闷雷,由远及近!
一队约莫二十余骑,穿着统一的暗红色皮甲,背负长弓,腰挎弯刀的骑士,正朝着废墟方向疾驰而来!他们座下的并非普通马匹,而是一种头生独角、蹄踏暗火的异兽——炎蹄兽!为首一人,气息彪悍,目光如鹰隼,赫然是金丹中期修为!
是北疆本土的修士!看其装束和坐骑,似乎是某个擅长狩猎与追踪的部族。
那队骑士显然也发现了废墟中的两人,速度稍缓,呈扇形散开,隐隐将废墟包围。为首的金丹头领目光锐利地扫过昏迷的上官乃大,最后落在气息诡异、怨气缭绕的双菱身上,眉头紧锁。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地?”金丹头领沉声喝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片废墟位于他们部族的传统猎场边缘,平日里罕有人至,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组合——一个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男子,和一个散发着浓烈死寂与怨念的诡异女子。
双菱(怨念体)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对上那头领的视线。
没有回答。只有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目光。
那头领被这目光看得心中一寒,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如此毫无生气、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恶意的眼神!
“队长,那女的好邪门!”
“她身上的气息…像是从坟地里爬出来的…”
其他骑士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纷纷握紧了兵器,炎蹄兽不安地踏着蹄子。
金丹头领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厉声道:“不管你们是谁,闯入我‘炎狼部’猎场,需接受盘查!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他话音未落,双菱(怨念体)动了。
她并非攻击,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绝望与恐惧的负面情绪波动,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所有骑士!
那些骑士,包括那头金丹中期的头领,只觉得眼前一花,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回忆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战友惨死的景象、狩猎时被强大妖兽追杀的绝望、部族冲突中失去亲人的痛苦…各种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
“啊!不!别过来!”
“阿爸!阿爸!”
“怪物!有怪物!”
瞬间,训练有素的炎狼部骑士阵脚大乱!有人抱头惨叫,有人挥刀砍向并不存在的敌人,有人吓得从炎蹄兽上跌落下来,瑟瑟发抖!
唯有那金丹头领,心神较为坚定,强忍着幻象的冲击,又惊又怒地看向双菱:“妖女!你用了什么妖法?!”
他怒吼一声,强行稳住心神,摘下背后长弓,搭上一支铭刻着火焰符文的骨箭,弓如满月,箭尖锁定双菱!金丹中期的灵力疯狂注入箭矢!
“焚炎箭!破邪!”
咻!
骨箭离弦,化作一道赤红色的流光,撕裂空气,带着灼热的高温与破灭邪祟的意志,射向双菱眉心!这一箭,足以重创甚至灭杀寻常金丹初期修士!
面对这凌厉一箭,双菱(怨念体)那漆黑的眸子,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她甚至没有闪避,只是再次抬起了手。
这一次,不再是扩散情绪波动,而是凝聚!
周围空间中,那些因骑士们恐惧而逸散的负面情绪,以及废墟本身沉淀的死寂怨念,如同受到君王召唤般,疯狂向她掌心汇聚!压缩!凝练!
眨眼间,一支完全由精纯怨念构成的、扭曲不祥的灰黑色能量箭矢,在她指尖成型!
她屈指一弹。
灰黑色箭矢无声无息地射出,没有浩大声势,没有耀眼华光,只有一种侵蚀万物、泯灭生机的死寂!
噗!
两支箭矢在半空中精准对撞!
没有爆炸,只有极致的湮灭!
赤红色的焚炎箭,如同投入深潭的火把,光芒迅速黯淡,符文寸寸碎裂,最终化为点点流萤消散。而那支灰黑色怨念箭矢,却只是颜色稍稍变淡,去势不减,继续射向那金丹头领!
“什么?!”金丹头领骇然失色,想要闪避已然不及!
噗嗤!
怨念箭矢贯穿了他的肩膀!并非物理伤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
“啊——!”金丹头领发出凄厉的惨叫,只觉一股冰冷蚀骨的怨毒能量瞬间侵入识海,疯狂撕扯他的神魂!他眼前一黑,直接从炎蹄兽上栽落下去,抱着头颅在地上痛苦翻滚,气息迅速萎靡!
首领重伤,其余骑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阵型、什么任务,发一声喊,如同丧家之犬般,拖着依旧陷入幻境的同伴,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废墟,连那些珍贵的炎蹄兽都顾不上了。
转眼之间,废墟前只剩下双菱(怨念体)和昏迷的上官乃大,以及几匹受惊徘徊的炎蹄兽。
双菱(怨念体)看都没看那些逃走的骑士,她的目光再次落回上官乃大身上。方才动用力量,让她体内吞噬的怨念又消化了一部分,气息似乎更加凝练了一分。
她走到一匹最为雄壮的炎蹄兽旁。那炎蹄兽感受到她身上恐怖的死寂气息,吓得浑身颤抖,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她将上官乃大提起,放在兽背上,用怨气化作绳索固定好。然后自己翻身骑上另一匹。
她不知道地阙宗具体在何方,但这具身体的残存记忆和本能,似乎指向北方更深处。
她拉起缰绳(由怨气凝聚),炎蹄兽在她冰冷的意志驱使下,不敢有丝毫反抗,迈开蹄子,朝着北方,那片更加苍茫、更加未知的土地,缓缓行去。
上官乃大在颠簸中微微蹙眉,依旧昏迷。
双菱(怨念体)骑在另一匹炎蹄兽上,与他并行。漆黑的眸子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目标,也没有任何情感。
只是这具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带着这个叫上官乃大的男人,走向北方。
至于目的是什么,到了之后又如何,她不知道,也不在乎。
或许,只是为了完成这具身体最后的执念。
或许,只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彻底容纳她这身怨念的归宿。
又或许…只是命运那无形之手,推动着这残缺的灵魂与湮灭的人性,走向早已注定的终局。
北疆的风,依旧在吹,卷起沙尘,模糊了两人一兽远去的背影。
他们的到来,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注定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掀起新的波澜。而地阙宗的轮廓,也终于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露出了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