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江离走到路口，一辆亮着黄色顶灯的出租车便开了过来。
雨丝已经变得缓慢，疏疏落落，乌黑的马尾已经沾染了浓郁的水气。
顾霜辰仿佛灵魂抽离一般，后视镜里空空如也，他却盯着看了好久，好久。
回到学校，已是凌晨三点。
郁江离刷卡进门，闸机声响并不大，但宿管阿姨警觉性极高。
小窗口的帘子倏然打开，隔着玻璃看到一张慈祥的脸：“哟！你怎么才回来？”
郁江离不好意思笑笑：“朋友喝醉了，我刚把她送回家。”
“以后可不能大半夜出去，多危险啊！”
郁江离点点头：“知道了，谢谢阿姨。”
宿管阿姨强撑着精神嘱咐两句，合上帘子。
郁江离尽量放轻脚步，上到五楼，已经气喘吁吁。
学校熄灯，只是断掉照明线路，热水器依旧能用。
郁江离洗过澡，借着手机的光亮将纱布摘下，重新擦拭碘酒。
屋外，雨声渐趋喧哗。
她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轻轻拨开。昏黄的路灯下，鱼鳞般的雨点几乎横飞，噼噼啪啪打在玻璃上。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吓了一跳，心脏砰地一下，开始剧烈跳动。
她快步走去，手指颤抖着将屏幕翻转过来。
是江荀。
郁江离的心紧张得缩成一团，继而松散散落了地。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失落之后，郁江离不禁担心起妹妹。
姐妹二人，天南地北，都离家甚远。江荀这个时候打电话，不知是不是出了事。
“嘿嘿！我等不及要告诉你！我的论文获了奖！哈哈哈！”
江荀爽朗地笑着，郁江离也跟着开心，她似乎还听到江荀那边有闹哄哄的声音。
“姐，我不跟你说了，她们还跟我庆祝呢！我们今天出来唱歌了！”
“好！你们注意安全。”
江荀哈哈笑了几声，挂了电话。
郁江离正要按灭手机，屏幕上方落下一个提示：
顾霜辰：阿离，我想见你。我在你楼下。
郁江离立刻扒开窗帘向下望去。
昏黄的路灯下，雨幕尤为明显，树影斑驳，却看不到人影。
郁江离骤然落空，拿起手机，迅速打出一行字。
又逐一删除。
最后，发出一句：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忽然狂风乍起，豆大的雨滴裹挟着破碎的落叶噼噼啪啪打在窗上。
郁江离惊恐地望着窗外。
临溪的冬天有时雷雨大作，但这种架势，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楼下那排樱花树已经栽下三年，比萃文馆前的廊柱还粗，却在风雨里晃得直不起腰来。
她低下头看了看手机，没有任何动静。拉下屏幕，再三确认网络状态。
曾经她也期待过浪漫的爱情，可是没人告诉她，一旦陷进去，竟是这样柔肠百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深知自己和顾霜辰之间的差距，从来不作非分之想。就算是恋爱，也仅止于恋爱而已。
蓦地，脑里跳出一句话：天氤未雨，青苔处，方知寸缕。
那天，他在画板后面两次戏耍于她，起身离开时，她就认出他了。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郑教授的书房里。
中秋节，她们几个刚刚升入研二的女生结伴去郑教授家里探望。
郑教授新得了一幅字画，请她们去书房里赏画聊天。
章文静忽然指着一张照片，问郑教授：“老师，这位是谁？好英俊啊！”
郁江离循声望去，只见米黄色写字台上摆着一张照片。
郑晏清站在中间，左边是一个身穿学士服，头戴学士帽的男生，右边是穿着粉色公主裙的郑晚宁。
男生眉目清俊，目光深邃，精光内敛，然而最惹人眼球的还是那副身躯，笔直却不死板，像一株雪松。尽管隐没在宽大的学士服下，那份冷冽清绝仍能划破时空壁垒，踏风破浪而来。
郁江离根本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想破脑袋，也只联想到诗文中的雪松。
半年之后，她在水上公园见到了一棵棵争高直指的水杉，恍惚间又想起那个人。
她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她喜欢上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
谁知，一年以后，那人出现在了她的楼下。
她以为，这一切是缘分使然。
她一次次在心底祈祷，就算用尽毕生所有的运气，只求再遇见他一次。
然而，贪得无厌。她遇见了他一次又一次，却依旧不知满足地期待着下一次。
上天格外关照她。
他真的一次次出现，甚至成了她的男朋友。
这一切，美好得不切实际。
她怀疑，是不是把来世的运气也透支了，才换来这样一场美梦？
却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自己只是代餐。
呵！代餐。
咔嚓——一道刺耳的声音隔着玻璃冲破耳膜，郁江离下意识捂住耳朵。
楼道里渐起嘈杂，尔后又迅速安静。
郁江离却静不下心，她踮着脚向下张望，只见路灯附近的樱花树被硬生生掰下半个脑袋，剩下几枝细小的树干已经放弃挣扎。
灯光瞬间透了出来，照亮大半草坪。
尽管如此，楼下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郁江离不自觉又拿起手机。
手机安安静静，与世隔绝。
她拿起羽绒服，从衣柜里扯下一块宽大的围巾蒙在头上，一股脑冲下楼去。
宿管阿姨听见动静，没好气地起床查看，却只见闸门轻轻晃动。
郁江离来到小操场旁边的海棠树下。
这里仅有一盏路灯，还被浓密的海棠树冠遮住，光线幽深黯淡。顾霜辰不想被人看见，经常站在这里等她。
郁江离冒着风雨，左右探看，剧烈晃动的树影，和着呼呼风声，像一只吃人的怪兽，在身后张牙舞爪。
郁江离不止一次吓得叫出声，颤抖的声音卷进狂风，很快被吞噬。
她绕着花坛转了两圈，羽绒服已经蓄满冰冷的雨水，始终没看到顾霜辰的身影。
也好。
她强行安慰自己。
至少，她没有欠他更多。
“阿离。”
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郁江离迅速回身。
顾霜辰兀自站在树下，黑色的西装早已湿透，水淋淋贴在身上。
郁江离心头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阿离。”
男人似笑非笑，低垂的眼睫挑着冰冷的水珠，再一次低声唤她。
郁江离立刻扑了过去，踮着脚，双臂紧紧环住男人的脖子。
“顾霜辰…”
“顾霜辰…我可以喜欢你吗？”
“可我不是秋玉芷……”
男人的大手冰冷中透着炙热，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温热的气息与少女的发香紧紧纠缠在一起。
未说完的话已被炽烈霸道的吻悉数吞没。
直到自己双脚离地，郁江离才发觉男人胸膛炽热，像一团冲破雨夜的火，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殆尽。
“顾霜辰，我怕……”
郁江离把手艰难地撑在男人胸前，勉强支出一点距离。
“怕什么？”
顾霜辰迅速在她唇上咬了一下，根本没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一用力，将她直直抱起。
汽车停在求知楼下，郁江离几乎是被男人的气息压到座位上，理智在男人温柔又蛮横的攻势下一点点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