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时钟刚转过七点，林峰就听见玻璃门被叩响的轻脆声。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抬头看见艾丽娅抱着一摞全息投影板站在门口，发尾的银灰在晨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连硅晶纹路都特意调成了地球人偏爱的暖金色。
\"赛伦阁下说九点有空。\"她晃了晃投影板，最上层的离星文资料被晨光照得发亮，\"我把灌溉系统的硅基适配参数重新标注了，他可能会问土壤电阻率的问题。\"
林峰低头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衬衫，昨晚盖在艾丽娅身上的外套还搭在椅背上。
他伸手扯了扯领口，终端突然在桌面震动——是阿明的消息：\"实验室东侧温室等你，带设计图。\"
\"阿明还是不肯来主实验室？\"艾丽娅的硅晶纹路泛起淡蓝色，那是离星人困惑时的生理反应。
\"他说新培育的荧光拟南芥需要实时监测。\"林峰把设计图全息投影调出来，淡蓝色的管道在两人之间流转，\"昨天会议上他说'跨物种协作的排异率至少30%'，现在大概想先看植物实验数据再下结论。\"
艾丽娅的指尖轻轻划过投影中的垄沟模型：\"离星人改造荒漠时，第一步也是让植物适应硅基营养液。\"她抬头时，眼尾的硅晶闪着温柔的光，\"他会信的，就像农民会信这系统能让他们的玉米多结两穗。\"
九点整，赛伦的脚步声在实验室外响起。
离星人特有的沉稳韵律——每一步都精准落在地砖接缝上，像某种古老的星舰校准程序。
林峰迎出去时，正看见这位离星领袖仰头打量天花板上的地球生态壁画，浅灰色的硅基皮肤在灯光下流转着金属光泽。
\"这是本地小学的孩子们画的。\"林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歪歪扭扭的太阳下，地球人和离星人手拉手站在绿草地上，\"他们上周来参观，问'叔叔阿姨什么时候能一起种星星'。\"
赛伦低头，硅晶瞳孔微微收缩——这是离星人被触动的表现：\"离星的孩子也画过类似的画。\"他的声音像打磨过的水晶，\"在我们的星球彻底沙化前。\"
两人走进实验室时，阿明正弯腰盯着培养箱里的拟南芥。
这种经过基因编辑的植物叶片泛着淡银色，叶脉里流动着和艾丽娅发尾一样的光泽。
听见脚步声，他直起腰，推了推防辐射眼镜：\"昨晚测了三组数据，排异率......\"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终端屏幕，\"17%。
比预期低了一半。\"
林峰感觉后颈的肌肉松了松。
阿明的严谨是把双刃剑——三个月前第一次讨论基因融合时，这位地球科学家曾把离星人的公式推导本拍在桌上，说\"硅基酶在30c以上会失活，你们想让我们的庄稼夏天集体枯死？\"
\"因为我们调整了灌溉系统的温控模块。\"艾丽娅走上前，投影板在她手中展开，\"每个垄沟埋入微型调温芯片，白天升温不超过28c，夜间......\"
\"我看到了。\"阿明打断她，却没有往日的尖锐。
他伸手调出自己的模拟数据，和艾丽娅的投影重叠在一起，\"你们的热交换模型......和我昨晚重新计算的一致。\"他抬头看向林峰，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这系统......确实能活。\"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时，老王正提着一保温桶玉米粥。
这位镇政府的农业主任总说\"政策要带着热气儿才能进田埂\"，此刻他额角还沾着晨露，深灰色的夹克上别着枚褪色的\"优秀调解员\"徽章。
\"听说要给咱镇的地装'外星水管'？\"他把粥桶放在操作台上，玉米的甜香立刻漫开，\"我今早去张婶家，她蹲在田埂上跟我说'要是这管子能让她孙子的学费有着落，她就不举着锄头堵实验室门了'。\"
赛伦突然弯腰，鼻尖几乎碰到粥桶。
林峰这才注意到离星领袖的鼻翼在微微翕动——原来他们能通过气味感知情绪。\"这是......希望的味道？\"赛伦直起身，硅晶纹路泛起温暖的橙红色，\"离星的沙漠里，最珍贵的不是水，是旅人煮热汤时升起的烟。\"
老王愣了愣，突然咧嘴笑了：\"我就说你们外星同志实在！
走，喝完粥我带你们去看南坡的盐碱地，老张头去年在那儿只收了半袋高粱，要是这系统......\"
他的声音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切断。
实验室所有终端同时亮起红光，天花板的应急灯开始旋转。
林峰的手腕终端剧烈震动，李将军的语音夹杂着电流声炸响：\"小行星监测网刚确认，编号2079x的陨石偏离轨道，预计120天后撞击北半球。\"
艾丽娅的硅晶纹路瞬间转为刺目的亮白色——那是离星人极度震惊的反应。
她踉跄一步，扶住操作台：\"离星的天文数据库......三个月前还标记它会掠过火星轨道。\"
\"推进器故障。\"阿明的手指在终端上翻飞，调取的监测画面里，那颗灰黑色的小行星拖着不规则的尾焰，\"NASA的深空探测器拍到了，表面有疑似机械装置的残骸......\"
\"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林峰攥紧终端，指节发白。
他想起昨晚那个在实验室外举着\"驱逐外星污染\"标语的老人，想起张婶家破陋的土坯房，想起培养箱里正抽新芽的拟南芥——它们刚刚学会在硅基营养液里生长，就要跟着这颗星球一起毁灭？
\"需要离星人的引力牵引技术。\"赛伦突然开口，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紧绷，\"我们的星舰推进器能调整轨道，但需要地球的量子通信网配合定位。\"
老王的手还停在粥桶上，指腹压出的凹痕里凝着半滴粥汤。
他突然站起身，夹克口袋里掉出张皱巴巴的纸——是今早张婶塞给他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要是管用，我家二小子去实验室帮忙\"。
\"我这就联系县应急办。\"老王弯腰捡起纸条，拍了拍上面的灰，\"田埂上的老张头、村东头的李铁匠，他们可能不懂什么引力牵引，但要是能让他们的孙辈活着看新系统浇第一茬水......\"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闪着光，\"他们会把家里的铁犁都捐出来熔了造零件。\"
林峰看向赛伦，离星领袖的硅晶瞳孔里正倒映着墙上那幅儿童画——地球人和离星人拉着手，头顶是颗缀满星星的太阳。
他又转向阿明，这位向来冷静的科学家正快速整理着一沓数据，铅笔在\"风险评估\"一栏重重写下\"必须试\"。
终端再次震动，李将军的消息弹出：\"紧急会议两点召开，地点在联合政府大厦。\"
林峰摸出外套，昨晚掉出的U盘还在口袋里。
他想起小杰——那个总跟着爷爷来抗议的十二岁男孩，昨天偷偷塞给他这个，里面是孩子们画的\"地球离星共同家园\"设计图。
此刻U盘贴着他的掌心，像颗小小的、跳动的心脏。
\"走。\"他抓起投影板，转身时撞得操作台轻晃，艾丽娅及时扶住了差点倾倒的粥桶。
玉米香混着离星人特有的金属气息，在警报声里织成一张网，网住所有慌乱的心跳。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敞开，晨雾不知何时散了。
远处的农田里，几个扛着锄头的农民正往这边张望。
其中一个老人放下锄头，犹豫着举起手，挥了挥。
林峰迈出第一步时，听见艾丽娅在身后轻声说：\"离星有句新学的谚语——'要让星星不撞地球，先得让所有想活的人，手拉手。
'\"
两点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林峰的终端上，上面是紧急会议的议程：\"联合离星技术，启动'引力偏移计划'。\"他摸出小杰的U盘，轻轻插进接口。
孩子们画的\"共同家园\"在屏幕上展开，背景里的小行星被涂成了彩虹色。
车停在政府大厦前时，他看见赛伦已经站在台阶上，正和李将军说着什么。
离星领袖转头时，硅晶纹路里流转着和孩子们画中一样的、希望的颜色。
林峰握紧终端，推开车门。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内层口袋里那张被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是张婶写的\"二小子能搬砖\"。
有些根须，已经扎得比他想象中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