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战场之上,暴雨如注,仿佛天河决堤。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祖大寿的帅帐,在狂风暴雨的无情抽打之下,吱呀作响。
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散架,被卷入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新任的监军太监王公公,正翘着他那涂着鲜红蔻丹的兰花指。
他将手中的一份崭新的作战图,狠狠甩在冰冷的案几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那涂抹着厚厚脂粉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傲慢与轻蔑。
看祖大寿的眼神,如同在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尖细的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祖将军,皇上的圣旨,你可听清楚了?”
“只准坚守不出,不准主动出击!”
“这几个位于咽喉要道的紧要据点,明日之内,必须给咱家增兵两千!”
“少一个,咱家唯你是问!”
他眼神之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傲慢与深入骨髓的不屑。
心中,则在暗暗盘算着,只要能将这祖大寿彻底刁难住,让他吃个大败仗,便能得到崇祯皇帝身边那位当红大太监的赏识。
从而进一步巩固自己在宫中的权势与地位,说不定还能捞个秉笔太监当当。
“王公公!”
祖大寿猛地从座位上霍然站起。
身下的硬木椅子,因他剧烈的动作而向后撞翻在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双眼之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如同受伤的猛兽般,怒视着眼前这个作威作福的阉人。
“此处地势开阔平坦,毫无遮蔽,乃是兵家死地!”
“若是贸然增兵于此,反而更容易被后金的精锐铁骑分割包抄,逐个击破!”
他想起了三日前,于少卿冒着风险,偷偷塞给他的那张字条。
上面,用炭笔清晰地画着后金火器营近期一些极其可疑的动向和兵力调遣。
于少卿提醒他,后金似乎在酝酿一场针对这几个据点的大规模突袭。
他正要开口解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却见王公公已从宽大的袖袍之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盖着鲜红玉玺的崇祯密旨。
王公公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声音如同夜枭啼鸣。
“怎么?祖将军莫非是还想再投一次后金,当你的大金国座上宾不成?”
说着,他一把夺过祖大寿刚刚费尽心血制定好的、准备用于反击后金的详细作战计划。
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祖大寿身败名裂的下场。
“这哪里是什么退敌的作战图?”
“依咱家看,这分明就是你写给后金鞑子皇帝的投诚信!”
“是你的催命符!”
话音未落,他便将那份凝聚了祖大寿无数心血的作战计划,狠狠投入了身旁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火舌瞬间舔舐着纸张,将其化为乌有。
“竖子!阉贼!”
祖大寿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便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抢夺。
却被守在帐门旁的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死死地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们这群祸国殃民的阉党!奸佞!”
“我要杀了你们!”
他疯狂地挣扎着,手背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滔天的愤怒。
“眼睁睁看着城外的无辜百姓惨遭后金鞑子屠戮,你们……你们还是人吗?!”
“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此时,帐外后金的攻势愈发猛烈,喊杀声震天。
城墙已有多处被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轰塌。
无数衣衫褴褛、面带惊恐的百姓哭喊着,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涌入了帅帐之内,寻求庇护。
一位形容枯槁的年轻妇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因饥饿而啼哭不止的婴孩。
她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祖大寿的面前,泪水涟涟地哀求道:“将军!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救救他们吧!他们还那么小啊!”
王公公却极不耐烦地一脚踢翻了身旁的茶几。
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装饰华丽的尚方宝剑,剑尖遥指那些哭喊求救的百姓,厉声恐吓道:“再敢在此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动摇军威者,格杀勿论!”
“杀无赦!”
祖大寿望着城外那冲天的火光,听着耳边百姓们那凄厉绝望的哀嚎。
心中的愤怒与痛苦,在这一刻,达到了无以复加的顶点。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城池必失,军心必溃。
这锦州城内无数无辜的百姓,都将惨遭后金鞑子的铁蹄蹂躏,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可他,却被这该死的阉贼掣肘,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当夜,于少卿在巡查营防之时,意外发现吴三桂正独自一人蹲在营地偏僻的墙角。
他手中,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借着微弱的月光,一下一下地削着箭矢的尾羽。
神情专注而阴沉。
“哼!朝廷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做的那些腌臜不堪的决策,若是能打胜仗,那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吴三桂将手中刚刚削好的箭矢,狠狠地插进了脚下湿漉漉的泥土之中。
力道之大,让箭杆兀自颤动不休。
飞溅起的泥点和木屑,有几片落在了于少卿的军靴鞋面之上。
“还记得当年在山海关,我们一同抵御鞑虏,并肩作战之时,你曾亲口对我说过,我们要生死与共,祸福同当!”
“怎么?现在倒好,你于少卿也学聪明了,竟然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的朝廷蛀虫,穿起了一条裤子,说起了一个腔调了?”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之中,此刻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深深的不解。
“吴兄,你误会了,我这般做,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于少卿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吴三桂怒气冲冲地挥手打断了。
“少拿什么狗屁大局来搪塞我!我吴三桂不是三岁小孩!”
吴三桂怒目圆睁,声音也因激动而提高了几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告诉你,于少卿!你若是再这般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一个都活不了!包括你心心念念的袁督师!”
于少卿想起了白天,在战场之上那些被后金遗弃的、奇特的兵器残骸。
——那上面镌刻的火焰加碗的诡异暗纹,竟与他师父月隐松书房之中,那个价值连城的紫檀木香炉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这绝非巧合!
他正要开口,向吴三桂解释这其中的蹊跷与凶险。
却见吴三桂突然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眼神锐利如刀锋般,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于少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一直瞒着我?”
“关于九元璧?关于你师父月隐松?”
于少卿心中微微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他知道,有些事情,牵扯太过重大,眼下还不到全盘告诉吴三桂的时候。
但,他又不想用谎言去欺骗这位曾经与自己一同浴血奋战、数次救过自己性命的兄弟。
只能含糊其辞地敷衍了几句,试图蒙混过关。
此刻,远在盛京的穆尔察宁,正心急如焚。
她派出的最得力的暗探,冒着瓢泼的暴雨,正火速将一封十万火急的密信送往辽东明军大营。
那薄薄的信纸之上,除了祖大寿最新的兵力布防变动之外,还用朱砂画着一个极其醒目的九芒星标记。
标记的旁边,用极其潦草细小的字迹,写着一行令人心惊肉跳的小字。
“与月隐松在盛京城外秘密会面之人,其左手袖口之上,亦有此诡异火焰纹路。”
“身份疑似后金高层将领,甚至可能是……宗室王爷!”
穆尔察宁紧握着誊抄下来的信纸副本的手,正微微地发着抖,指尖冰凉。
案几上的烛火,被窗外灌入的夜风吹得突然剧烈地摇曳起来,光影晃动。
将她的影子,在冰冷的墙壁之上,投射成一个张牙舞爪、扭曲变形的狰狞巨兽。
她意识到,事情的复杂程度和凶险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最初的想象。
这张由九芒星和隐炎卫织就的大网,已经笼罩了整个大明和后金的朝堂!
必须尽快将这个重要的消息,告知于少卿,让他早做防备!
然而,她却不知道的是,她派去辽东送信的那名忠心耿耿的暗探,此刻,早已在半路之上,遭遇了后金最顶尖杀手的截杀。
尸骨无存。
那封至关重要的密信,也已落入了皇太极的手中。
皇太极在得知隐炎卫与月隐松的最新线索之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他正暗中谋划着,要将计就计,布下一个更为狠毒的连环杀局。
他准备派遣麾下最为精锐、也最为擅长伪装的死士,伪装成隐炎卫的成员,去刻意接近于少卿,取得他的信任。
一场更大、更凶险的危机,正在这漆黑如墨的雨夜之中,悄然逼近……
而于少卿,对此,尚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