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忍锥心刺骨的剧痛,脚步故意一踉跄,身形狼狈后退,仿佛已是强弩之末。
那黑衣人果然上当,喉间溢出夜枭般的阴冷笑声,身形如鬼魅般紧追不舍,杀机毕露。
电光石火间!
于少卿猛然拧身!
手中铁链不再是防御,而是化作一条蓄势已久的狰狞毒蛇,以刁钻至极的角度,闪电般缠向对方左肩!
“呃啊!”
黑衣人肩部剧痛,攻势骤然一滞,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愤怒咆哮。
于少卿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手腕翻转,已然夺过那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匕首!
冰冷的刃尖,死死抵住黑衣人贲张的咽喉!
一线血痕,悄然浮现。
“走粪道!快!去找孙福!”
袁崇焕嘶哑而焦急的咆哮,在狭窄阴暗的牢房内猛然炸响,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期盼。
于少卿眼神一厉,再无片刻犹豫!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兀自挣扎的黑衣人,狠狠撞向墙边熊熊燃烧的火把!
“嗤啦——”
杀手身上的衣物瞬间被烈焰点燃,火舌如贪婪的毒蛇般迅速蔓延。
凄厉的惨叫声中,黑衣人在地上痛苦翻滚,火光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
于少卿看也未看,转身便一头冲进了那深不见底的粪道!
腐臭粘稠的秽物瞬间漫过他的膝盖。
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混合着血腥与腐烂的气息,几乎要将他活活熏晕过去。
他死死咬紧牙关,强忍着翻江倒海的不适,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身后,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与兵器破风之声!
于少卿猛然回首。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戴着狰狞恶鬼面具的狱卒,手持闪烁着寒光的狼牙棒,正卷着一股腥风恶狠狠地追杀而来!
面具之下,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于少卿瞳孔微缩,身形猛地向一侧偏转,险之又险地避过那呼啸而至的狼牙棒!
与此同时,他手腕疾抖,铁链如拥有生命般呼啸而出,精准无比地缠住了狱卒的脚踝!
“砰!”
狼牙棒失去准头,重重砸在坚硬的石壁之上,碎石四溅,火星迸射!
趁着狱卒重心失衡、身形踉跄的瞬间,于少卿已如鬼魅般绕至其身后!
他深吸一口气,掌根凝聚全身力道,猛劈向狱卒的颈侧要害!
“呃……”
狱卒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哼,庞大的身躯向前踉跄数步,而后重重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粪道内,令人窒息的恶臭愈发浓烈。
于少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光线极度匮乏,他数次险些迷失在这迷宫般的地下通道。
只能凭借着对天牢大致布局的模糊记忆,以及超乎常人的方向感,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赫然出现一个岔路口。
两条通道幽深黑暗,仿佛都通往未知的深渊,肉眼看去一般无二。
他略作沉吟,凭着直觉,选择了左侧那条。
刚走出十数步,脚下便传来异样的触感。
他心中一凛,低头细看,赫然发现地上竟布满了密密麻麻、锋利无比的竹签!
这些竹签巧妙地隐藏在厚厚的污秽之下,若非他步步为营,稍有不慎便会中招。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陷阱。
然而,肩头却不慎擦碰到一处微不可察的凸起。
“咻!咻!咻!”
墙壁之内,机括声响!
数支淬毒的暗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两侧的黑暗中激射而出!
于少卿头皮发麻,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仰倒,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波致命的攒射!
暗箭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带起的劲风让他面皮生疼。
他不敢停留,继续向前摸索。
前方的通道,却被一块巨大的青石彻底堵死。
他用尽全力推了推,那巨石却纹丝不动,仿佛与大地连为一体。
于少卿心急如焚,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四下探查,却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出路。
绝望之际,他脑海中猛然闪过袁督师在牢中低声提及的、那些关于九芒星的诡异符号。
那些符号,会不会与眼前的困境有所关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那些符号的扭曲形状与出现的方位。
忽然,他目光一凝!
在那巨石不起眼的角落,似乎也镌刻着一个极其相似、但更为隐晦的微小符号!
他心中一动,顺着那符号的细微纹路,在巨石旁边的潮湿墙壁上反复摸索。
指尖,终于触碰到一处微弱的凹陷!
他毫不犹豫,猛地按下!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闷摩擦声响起。
那块重逾千斤的巨石,竟缓缓向一侧移动开来。
通道,终于畅通!
当于少卿从城郊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中狼狈爬出时,东方天际已然泛起了一抹死寂的鱼肚白。
清冷刺骨的晨风,夹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风虽冷,却吹不散他心中那股深入骨髓的紧张与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疲惫。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已是九死一生。
不仅身负重伤,体力透支,身后更有锦衣卫如附骨之蛆般的追兵,随时可能出现。
于少卿强忍着肋下箭伤传来的阵阵撕裂剧痛,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艰难奔逃。
每踏出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山火海之上,钻心的疼痛让他几欲昏厥。
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开始阵阵模糊,眼前的景物都带上了重影。
但求生的欲望,以及对袁崇焕那沉甸甸的临终托付,让他死死咬住牙关,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
慌乱之中,他猛然想起,数日前曾与一位相熟的江湖朋友,约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络地点。
就在这附近的一条偏僻小巷之中。
他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朝着那个方向踉跄奔去。
当他拼尽全力赶到时,心却沉入了谷底。
朋友并不在。
只有一间四面透风的破败小屋,在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
他一头栽进屋内,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让那颗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他颤抖着手,撕开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衣衫,仔细检查伤口。
箭创翻卷,深可见骨,比他想象中更为严重。
他从怀中摸出最后一瓶金疮药,胡乱地敷在伤口上,心中默默祈祷,这劣质的药粉能暂时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屋外,锦衣卫杂乱的脚步声与呼喝声,越来越近。
他躲在屋角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止,耳朵死死贴着薄薄的墙壁,聆听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突然,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穿透了清晨的薄雾,传入他的耳中!
是吴三桂!
吴三桂竟在与那些锦衣卫周旋,言语之间,似在有意无意地拖延时间,为他争取逃脱的宝贵时机。
于少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眼眶微微发热。
他知道,吴三桂此刻现身,无疑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来搭救自己。
这份情义,重如泰山。
趁着锦衣卫的注意力被吴三桂成功吸引的间隙,于少卿不再犹豫。
他小心翼翼地从屋后那扇早已破损的窗户翻了出去,落地无声。
他沿着小巷两侧浓密的阴影,如同一只受伤的孤狼,继续亡命奔逃。
一路上,他凭借着多年沙场养成的警觉与经验,巧妙地避开了一波又一波撒网搜捕的官兵。
终于,当黎明的曙光彻底撕裂夜的黑幕,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之时。
他看到了远处那片熟悉的、在晨曦中静默矗立的营帐轮廓。
此刻的他,早已精疲力竭。
伤口的剧痛、长时间的亡命奔逃,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与体力。
但他知道,只要能进入那片营帐,他就能暂时获得喘息之机。
于少卿拖着伤痕累累、几乎要散架的身躯,如同幽灵般跌跌撞撞潜回了自己的营帐。
黎明前的营帐内,油灯如豆,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
他一把扯下身上那些早已被血污浸透、变得僵硬的绷带。
肋下那狰狞的箭伤,在微弱的灯光下翻卷着,如同恶兽张开的血口,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神经,带来一阵阵钻心剜骨的剧痛。
三天前,从天牢中九死一生带回的那枚羊脂玉佩,此刻正硌着他冰冷的掌心。
玉佩上用秘法微雕的东江镇军械库标记,在跳动的火光下,却显得那般刺目而讽刺。
数日前,昏暗的赌场之内。
赵五双眼熬得通红,布满血丝,面前堆满了小山一般、记录着他累累赌债的欠账单。
骰子落入盅中那清脆的碰撞声、赌徒们声嘶力竭的吆喝声、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浓烈刺鼻的酒气,在他周围疯狂盘旋,搅得他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他颤抖着双手,几乎是痉挛般地,将怀中最后一锭碎银,重重押了上去。
心中,还抱着一丝微弱到可怜的侥幸,期望神佛开眼,能让他借此一举翻本。
然而,冰冷的现实,无情地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当荷官开盅,骰子点数落地的那一刹那,他彻底绝望了。
输得倾家荡产、一干二净的他,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般,瘫软在冰冷的座椅上,眼神空洞而死寂。
此刻,营帐最深处的阴暗角落里。
赵五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怀中,死死抱着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大……大人……这……这是隐炎卫点名要的东西……”
他声音哆哆嗦嗦,几乎不成调,颤抖着将那油纸包递了过来。
油纸包内,赫然是于少卿昨夜潜入天牢的详细路线图,以及一张用炭笔草草勾勒的、他与袁崇焕在牢中密会的模糊画像。
“他……他们说……只要……只要把这个交给他们……我……我那些赌债……就……就一笔勾销……”
于少卿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死死剐过赵五那双因为恐惧和心虚而不断躲闪的眼睛。
他的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制地闪过半年前,在辽东战场上,自己曾奋不顾身,替这个名叫赵五的年轻士兵,挡下过一支足以致命的狼牙毒箭。
京城,某处隐秘的据点之内,烛火幽幽。
隐炎卫首领接过那份浸透着背叛的情报,嘴角勾起一抹毒蛇般的冷笑,眼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鸷光芒。
“很好。”
他将那份路线图与画像轻轻放在案上,声音沙哑而低沉。
“立刻将这些消息,‘不经意’地泄露给锦衣卫的人。”
“就说,于少卿勾结逆党袁崇焕,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他们,还准备里应外合,颠覆我大明朝廷!”
跳动的烛火,映照在他身后墙壁上那幅巨大而诡异的九芒星图腾之上。
那星图,仿佛也随着他阴冷的笑声,一同扭曲、变形,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