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地,顾慕飞把苏雁钉在墙上。
“——我没疯!”
双足离地,苏雁盲眼暴突,纵声尖叫:
“没错,我一手造就芳染的死!但,那也是——她自愿的!”
全身震颤,苏雁口沫横飞。在顾慕飞紧扼住她的掌中,她引颈狂笑;笑着笑着,她却突然恸然垂泪,哭了。
她嗓音骤降,轻如耳语:
“……我只是利用了她的弱点,利用了她的理想……是她自己……太软弱,太沉迷。而我,只有我自己的命运才能打败我……
“芳染死之后,纽约归来的双星只剩我一个……我自然风头无二。闵州音乐界,再无人足以与我比肩。
“更何况,我的内心从未如此平静;静得,死水波澜,像再也弹不出绝妙旋律的琴……
“可很快……
“为比所有人都更加一骑绝尘,我曾夜以继日挑灯用眼练琴,它们……居然慢慢看不见了;无数医生都说没可能再好。
“为摆脱原生家庭,我攀登阶级,捏着鼻子对婚姻精挑细选,在讨厌的男人里慎之又慎,假装满怀欣喜,与高知世家结婚……
“可最后,只是笑话,只留给我一个可耻的拖油瓶。
“现在,我又罹患癌症……
在顾慕飞扼住她咽喉的掌中,轻轻地,苏雁啜泣着笑:
“可怜么?可悲么?
“不。从一开始,我早就下决心不接受任何治疗。这是我的报应。在我痛苦死去那一天,我欠芳染的,自然一笔勾销。
“来吧,亲手掐死我吧。只是……你也别想再能找到唐权。
“这条老狗……只有我这个又瞎又病、足不出户的老女人,只有我这个被他恩断义绝的干妹妹,知道他究竟藏身何处——”
愤愤地,苏雁朝顾慕飞唾出一口血痰:
“——你和唐权,也没什么不同!”
血腥冰凉地飞溅在脸上,顾慕飞完全震惊。
愤怒与鄙夷并驾齐驱,在他的血管中汹涌、沸腾、咆哮。此时此刻,他只想让眼前的这张脸永远闭嘴。
杀苏雁很简单:只要他的手再加丝毫力量——就足以让杀母仇人在痛苦的窒息中变成跪地匍匐的尸体。
但……
心中百般厌恶,顾慕飞松开了手。
“怎么?心软了?”
背贴靠墙,软绵绵滑落在地,苏雁揉着脖子,贪婪地大口喘息。
她却又笑了:
“……我倒乐意促成你们父子相残。你要是现在乖巧坐下,我们重新开始……谈谈合作。兴许,还有戏。”
“不了。”
一手抹去脸上血痰,顾慕飞突然感到由衷厌倦。
而且,就在刚刚,他还萌生出了一个新主意。
至少,能让他的手上干净些。
转身,他快步走向门口,只想尽快从这个让他倍感恶心的巢穴离开。
“等等,”
叫住顾慕飞,苏雁冷声,继续嘲弄道:
“你刚刚,不是大言不惭,用苏梨要挟我么?——替我向她问声好。
“问问她,用母亲生给她的身体卖钱……再反回来还给母亲,感觉怎么样?
“她这个小废物,真不配生做我苏雁的女儿。”
猛地,顾慕飞站住了。
乍然从脊背中心战栗,他却突然回想起……仍定格在自己记忆最深处,如影随形,母亲充满爱的轮廓。
哪怕,时间太久远,已经面容模糊。
“……身为她的生身母亲……你为何对苏梨……这么刻薄?”
不知心情如何复杂,不曾回头,但他的嗓音竟重得发颤。
苏雁轻蔑冷笑,仿佛只不过在抹消玷污自己一生的污点:
“我五岁时,就知道如何搞定唐权,真情假意利用他的热血,让他替我挨打、认我做干妹妹。
“苏梨都快二十五了,她搞定过什么?
“连我故意用来骗她的医疗账单,她都只知道傻傻地付。
“她一点不像我。从生来就不像我!她既不努力,也没有天赋,根本不配——”
“……是你,不配做她的母亲。”
——顾慕飞的嗓音比冰川还要冷。
“她左手腕细密的疤痕——从各种意义上,你看不见。”
跨年夜,苏梨照护他一夜,用柔软的手擦拭他高烧的额头……细密的刀痕,在他挣扎的眼前停留……
那,就是她宁愿求他,也不肯说出口的秘密。
如今,面对苏雁,秘密呼之欲出……
顾慕飞喉头每个字都带出痛惜:
“苏梨,她比你坚强万分。只可惜……她与我已……”
闭上眼,这痛惜从心脏蔓延全身。像自罚般,他生生剜去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一刀两断。”
从地上,苏雁直接跳起:
“——你刚才诈我!”
“……这就是你唯一在意的事?”
“你!”
苏雁破口大骂:
“你卑鄙!渣滓!下流!无耻——!和你的死妈贱爹——!”
“彼此。”
漠然地,顾慕飞推门离去:
“……承让。”
身后,痛骂不绝。直到顾慕飞走出楼外,仍在按命令守候的quenxus这才仿若什么都没听见,亦步亦趋紧跟上他坚定的步伐。
怔怔站住,顾慕飞抬头:
遥遥兰舟山在西边的天际下阴蓝淡抹。那里……离苏梨的学校不远。飞机云划过一城明亮胭脂醉的斜晖。闵州早已暮色四合,漫天鸦声。
“quenxus,”
心里凉透,顾慕飞头也不回:
“让x回去。任务完成,让他注意安全。通知狙击组的Slayer荷枪实弹,前来盯紧。”
此时,除却杀意,他心中荒芜,再一无所有:
“一有风吹草动,直接向我汇报。”
“是,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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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过凌晨。哪怕愉悦一天的云间酒廊也终于结束营业。一如往常,老板娘露露在酒廊里做着闭店前最后的安全巡视。
走廊里,当她看到办公室的门缝仍透出一丝光亮,她倒并不意外。
轻轻上前,露露小心推开门。
办公室里光线昏暗。幕墙外,闵港江夜画卷般壮丽,却只渗透进一室孤独的冷光。
房间尽头,顾慕飞在办公椅里孤身背坐。夜光把他的背影染得漆黑,又在黑色地毯上拉出长长的浅影。
听到露露推门而入,这次,顾慕飞却并没有动。
“她……走了?”
寂寂半晌,像勉强硬挤,他才挤出这半句话。
漫不经心的遣词,故作姿态的冷静嗓音,出口,他却凝滞久未开口的、根本化不开的苦涩。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身体斜倚门框,露露双手环抱:
“我要关门了。你不回去么?”
“……你回吧。我还有文件要看。”
窗外,夜光冷淡,隐约照出椅背后露出的白色纸边;纸上彩色的照片,倏忽间,就从露露眼中湮于黑暗。
露露咂嘴。办公室里光影昏沉不辨;难道,就不能回家去……看文件?
“……结束的方法千千万。但……我能问问你——”
迟疑着,虽然是私人事项,但露露终究忍不住追问:
“你为什么,非要……告诉她残忍的真相?为什么非要故意赶她走?……难道她在,你就不能继续按你的原计划,复仇——?”
沉默。
“……算了,问你的话……”
露露复杂地干笑:
“当我没问。”
片刻,顾慕飞只道:
“……做事应有始终。”
这话公事公办,不带分毫感情。
露露抿唇,摊手,叹气,无奈。她正要放弃,就要转身离开。没想到,只这一顿,在露露身后,顾慕飞的嗓音却突然间如水开闸,漫漶铺开:
“……原计划?难道,你要我当真拿她来……要挟吗?”
他想起,自己亲口说过的那些冷酷威胁:要让她和她的母亲,瞎着眼,困死在那座巢穴……
他居然嗓音冷颤:
“……确实。在我亲眼见到她之前,只看x的报告,没想过,她是一个……如此好的女人。
“她聪明,坚强,独立,内在燃烧一颗炽热又柔软的心,无论如何……她对人生都仍怀抱感激与期待。
“只是,没多少自信支撑着她。她只学会了用金钱和演技来保护自己。
“露露……这个没有感情的我……配不上有情的她。我已经一错再错。
“要断……就断彻底。”
他心一冷:
“……这样,就算有一日我不在了,于她而言,我也只不过是她人生里匆匆过客。她……不会再记得我。”
露露讶然。
她的这位老板,平日里城府深沉得可怕,从来少言自己;今夜,怎么突然——
她回想起自己的往事:这种一厢情愿、为对方铺设一切的想法……
“你呀,”
显然,露露一点面子也没想给顾慕飞留:
“还是这么口是心非。
“若当她的面,这些看似绝情的话……你就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说罢,她退出房间,顺手带上背后黯淡办公室的门:
“晚安。明天见,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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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自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