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苏梨的母亲微微一笑。
“小梨,你太严肃了。这又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一边轻描淡写,眼前的女人将自己的情况全部略过;一边,从紧缠的披肩下,她伸出一只近乎骨骸的左手,摸索着,关上钢琴顶的台灯。
灯光幻灭。刚才她还尚显得温柔的面容,此刻,也终于露出盖不住的衰败。
她衣裙下身躯极瘦,像枯柴;生命已被折磨去大半。披肩里两手只剩骨节与筋脉纵横,倒仍显得虬劲有力。
她的嗓音——这与她盲人而言,是唯一自如表达她主观的渠道——却清澈,饱满,像山石中的清泉,仍汩汩流淌着新鲜的生命力。
此刻,发生在顾慕飞眼中,这一切都过分真实:
从井井有条的陋居,到盲人从容合上琴盖的动作,以及,与饱经坎坷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的积极语调……
都让顾慕飞有些无法释怀。
仍一动不动站在阴影里,顾慕飞只抿紧双唇。
“您是,小梨的同学?”
眼前的盲人优雅转头。她凹陷的眼皮竟精准判断出顾慕飞的所在,直直朝他“看”过来。
尽管,自踏入这房间以来,顾慕飞谨慎,并不曾发出过任何声响。
“我是小梨的妈妈。苏雁,鸿雁的雁。不知您——?”
“顾慕飞。”
淡淡地,顾慕飞下颌微昂:
“我是苏梨的男朋友。希望伯母支持我们交往。这是小小见面礼,但愿伯母喜欢。”
完全面无表情,他像轻巧整理了一下西服领口,目光深扫过苏雁同样平静不见波澜的脸庞,他的指尖在胸口前微微停顿。
像终于等到这一刻,他缓缓掏出一只深蓝丝绒窄盒。
正咬住银牙,苏梨瞪大双眼——
看都不看,顾慕飞直接把窄盒往苏梨面前一递。他嗓音冷又干脆,掷地有声。
苏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当着她母亲的面——
男朋友?
世上还有他这样的无耻之徒?
她难堪得冰凉,本能的幻痛让她喘不过气。她紧张瞥了母亲一眼……但苏梨仍极力压着自己,生怕母亲和顾慕飞听出不对。
她恨不得夺过窄盒,无声砸回顾慕飞英俊的脸上。
盒里,高贵的珍珠散发柔白的光泽——几乎能让任何挑剔的岳母闭嘴。珠光映着苏梨已然惨白的脸……她完全无暇欣赏。
咬紧害怕的牙关,苏梨桃花眼如刀,几乎要把顾慕飞狠狠捅成筛子——
你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麻烦吗?
苏梨苦涩咬唇。
这个表面冷静的疯子,非要玩什么花样?
而顾慕飞则完全无动于衷。
“那还真是幸会。欢迎光临寒舍。”
像丝毫不知苏梨心中的汹涌,琴旁依然仪态万方得像个女皇,孱弱的苏雁款款而笑,柔和地接上自己刚才的话尾。
可突然,她向顾慕飞递出一只枯瘦的手。
在苏梨惊讶的目光中,顾慕飞迈步上前。
他格外谨慎,有意把自己的掌心向外倾,躲过食指尖与虎口的月牙硬茧,把苏雁的手平稳接起。
“请原谅我鲁莽。”
似乎,苏雁的指尖落进他掌心的烫伤——
不禁少许厌弃,苏梨拧住手指。
旁观者清:她母女伎俩一脉相承。与顾慕飞初见时,苏梨也曾这样落下指尖,试探他的虚实。
此时苏梨不禁注意,顾慕飞的冷眸乍然反弹般眯起,眼底的抵抗锋利出鞘——
但……
刹那,他又收鞘,回归柔和。
当初她握住他时,他也曾这样吗?
终于,苏雁枯瘦的手握紧。倾注全身的重量,她浑身颤抖地站起。
苏雁微笑地歉意道:
“不好意思,我腿脚也不好,总麻烦别人。”
不待身前的顾慕飞回应,苏雁又直接打断道:
“平日既然麻烦你照顾小梨,请进客厅坐。站在玄关说话,总显得我这个长辈不识礼数似的。
“——小梨,泡茶。茶叶在厨房第二格。你不许用错。”
苏雁语气随和,但苏梨的身体却莫名一紧,像挨了戒尺。
眼看母亲突然对顾慕飞热情邀请,苏梨暗自疑虑重重:
顾慕飞突然假充男友。他到底想干嘛?这项链,他又什么时候就准备好……?
万一,她与他的情妇协议败露。
可母亲已然下令。几乎昨日重现,苏梨本能嚅声回喏。她逃跑般,只着丝袜迅速钻进厨房——也不管瓷砖是否冷凉。
简陋的门后,立刻就传来瓷器小心翼翼的摆布声。
而仿佛对苏梨全不在意,苏雁轻轻颔首,近乎一瞬犹豫。但最终她还是笑着点头:
“那……随我来。”
昂首无目,苏雁在前高傲领路,引顾慕飞来到钢琴后的这间陋室。
客厅萧索。但显然,房屋的主人太醉心于仿明家具。哪怕别无它物,苏雁也极力保留下这一套宝座八件的式样。
尽管它们已然破旧,且大而不当。
在苏雁的伸手示意下,她与顾慕飞双双就坐。
二人还未说话。这时,苏梨稳托住大茶盘,罗列着粗瓷茶具,不能更快地也尾随跟进客厅。
她小心斟满三盏温茶,强迫般不让一滴茶汁洒出来。似极快瞥了一眼母亲脸色,在离苏雁最遥远的一端,苏梨无声坐下了。
“小梨,你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率先开口,苏雁像把苏梨惊起一耸。
这位母亲慈和地端起茶盏。茶香浅浅沾唇。像检验苏梨的泡茶成果一般,苏雁浅尝辄止。
“呃……”
苏梨并不看自己的母亲。疲倦地撇过头,她手托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中止不住责怪顾慕飞给她添了天大麻烦。
她含糊搪塞:
“宿舍维修……我只回来住两三天。”
“哦,这样啊。”
苏雁颔首,不置可否,只慢慢品着掌心温茶。片刻,她却迅速转向顾慕飞,语气竟瞬间带出家长式的刁难与刺探:
“那,你……是和我家小梨同校的咯?”
显然,苏雁对学生恋爱并无好感。
“不。我毕业于闵州财经。”
端坐在苏雁面前,顾慕飞今天居然格外乖顺、一本正经。
苏梨心里仿佛古怪地一跳。垂眸之中,她忍不住借茶盏挡住唇角:
这家伙故作正经时,居然意外地……还挺……可爱?
“哦?你毕业了?那,以家长身份,我多问一句你的职业……你不会介意吧?”
显然,和苏梨完全不同,眼不见顾慕飞万里挑一的男色,苏雁毫不为他的端正所动。她进一步逼问。
“家里一点生意,我现在主做金融。”
像早已心中想好,顾慕飞正襟危坐,微微带笑。
此时,他看起来简直完美贴合世俗男友典范:贴心、乖巧、温柔,有点傻,甚至经济实力一流。
苏梨愕然,忍不住腹诽:
他真的比她还会演。
——而且显然,顾慕飞撒谎时,眼睛都不眨。
明明,他是闵州灰色世界的老大,竟然满口正经说自己“做金融”?
不过,看他游刃有余,日常做什么似乎也不会太意外。
转眼,苏梨不得已的回“家”已经莫名变成带着顾慕飞见家长。苏梨只觉得荒诞。
不舒服地,她斜倚在硬邦邦“宝座”里,沉默喝茶。
索性,她倒要见识见识,以顾慕飞桀骜不驯的个性,还能假充完美男友,演到什么时候。
“金融……这样啊。”
另一边,苏雁的手释然放下茶盏。这次,她对顾慕飞的经济实力显然很满意。
只不过,她干瘪的嘴唇又添上一抹近乎狡黠的微笑:
“只不过,我还以为,你是职业小提琴师呢。”
听母亲这般突兀地自说自话,苏梨这才蓦地回想起来:在她昨夜旖旎的记忆里,顾慕飞的卧房里确实有一架小提琴。
小提琴古色古香,深栗色,绝不算新,但干干净净。
她还以为,那纯就是个附庸风雅的摆设。
“业余爱好罢了。”
纵使顾慕飞真对苏雁的推测有过那么一瞬惊讶,他也让它稍纵即逝。
从容地,顾慕飞也会心一笑:
“想必,您从我的手上感觉出的吧。”
说罢,他用那只曾与苏雁仅短暂接触过一次的手,端起面前早已放凉的茶盏。
“不错。很敏锐呢。”
应顾慕飞的回答,就像刚在竞赛中确认获胜的小女孩一样,年过半百的苏雁竟“咯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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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黑水之下
? ?【作者说|第十七章】
? 顾总简直破门而入!他不但把自己升级成了苏梨的“男朋友”,还直面未来丈母娘?
? 大家猜猜苏梨为什么这么紧张?
? 苏雁又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
? 快来讨论:
? 1.猜猜顾慕飞脑补过见家长吗?
? 2.顾慕飞这波“假装”男友,你们给他打几分?
? 评论区见哦~
? 感谢每位读者朋友的收藏追读和投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