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警报声在实验室穹顶炸响时,许墨正蹲在摩托车旁。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全息影像中母亲挥手时的温度——那不是数据的冰冷触感,而是记忆中晨雾里蒸红薯的温暖,混合着机油和铁锈味的家的感觉。
“许队!”莉莉的声音从监控室扩音器里传了出来,还带着电流杂音,“通信塔残留通道的波动值突破临界线了!”
许墨抬起头,看见监控室玻璃后面莉莉的影子在终端前疯狂跳动,发梢还沾着昨夜未干的咖啡渍。
苏瑶站在她身旁,白大褂的下摆被扯得皱巴巴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机械表——那是他去年在废土城捡到的老物件,她花了十七天才让指针重新转动起来。
“进来。”苏瑶敲了敲玻璃窗,指节泛着青白。
许墨起身时,后腰的空间纹路突然发烫。
他摸了摸,淡金色的光痕正随着心跳闪烁,就像母亲从前拍他背时的节奏。
实验室的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原来是莉莉的终端又烧坏了一块电路板。
她抱着一摞数据板冲了过来,头顶翘起的呆毛扫过许墨的下巴:“我有个计划。”她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数据流,“利用通信塔的通道反向投送你的意识体,直接到达地核共振腔。”
苏瑶的呼吸声突然加重了。
许墨侧过头,看见她紧握着实验台边缘的手指关节泛白,腕间的表针停在三点十七分——正是昨夜他在维修区看到全息影像的时间。
“成功率不足17%。”莉莉快速翻动着数据板,“门后的意识会撕碎非同源意识体,但我改造了过滤器当中继模块,能承受80%的反噬。”她撩起后颈的头发,露出新植入的银色芯片,“刚做完手术,麻药劲还没过去。”
“不行。”苏瑶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把这当成废土城赌坊押大小了?”她走向莉莉,抬手想要触碰那枚芯片,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去年你替我挡辐射源,躺了三个月。这次……”
“瑶姐。”莉莉抓住她的手,掌心还带着芯片植入后的余温,“你看看许队后腰的纹路。”她转向许墨,“它们早把你当成半个自己人了,你可以当作通行证。”
许墨摸了摸后颈的旧疤。
那里的淡粉色印记不知何时泛起了微光,就像被风吹开的雾,露出了底下更幽深的金色脉络。
他想起昨夜全息影像里母亲说的话——“去吧,儿子”,想起第一次打开神秘空间时,耳边铺天盖地的哭嚎:有婴儿的、老人的、被辐射灼伤的、被机械碾碎的。
那些声音在空间里凝结成了灰雾,后来成了系统的第一批经验值。
“你们忘了吗?”他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灰光,转瞬又被暖意掩盖,“我现在一半是它们,一半是我——正好可以当作通行证。”他伸手碰了碰苏瑶冰凉的手背,“再说了,它们以为我在入侵,其实……”他望着实验室天花板上的裂痕,那里透进一缕晨光,“我是回老家。”
苏瑶的手指在他掌心蜷缩起来。
许墨能感觉到她的指甲掐进自己虎口的力度,就像要把所有的恐惧都钉进他的血肉里。
“今晚。”她突然抽回手,转身走向控制台,“给我十二小时。”
莉莉追了过去:“瑶姐你要改什么?锚钉系统?那可是最后……”
“闭嘴。”苏瑶的声音颤抖着,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去检查中继模块的冷却系统,现在就去。”
实验室的灯彻夜未熄。
许墨躺在休息室的行军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敲击声。
三点十七分,他摸到枕头下的机械表——不知何时被苏瑶修好了,指针正一圈圈地走着。
凌晨五点,苏瑶推开了门。
她眼下乌青,发绳散了一半,白大褂的前襟沾着蓝色焊锡。
“过来。”她朝他勾了勾手指,转身时他看见她后颈贴着退烧贴,边缘翘了一角。
控制台前,全息屏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
“这不是数据信标。”苏瑶按下按钮,波形突然扭曲成无序的锯齿,“这是情感信标。”她抬头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它们能模仿逻辑,能复制记忆,但它们不懂——爱是混乱的。”
许墨伸手碰了碰全息屏,指尖穿过那些扭曲的光:“你录了什么?”
“信任。”苏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愤怒。担忧。”她突然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还有这个,每分钟一百一十二下的——爱意。”
晨光透过穹顶的裂痕洒了进来,在她的发间镀上了一层金边。
许墨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蹲在废土城的辐射坑里修理机器人,护目镜上全是灰,却抬头对他笑:“我叫苏瑶,能修理全世界的破铜烂铁。”
“如果在里面迷路了……”她将信标接入投送通道,“跟着这个声音回来——不是因为你应该回来,而是因为我想让你回来。”
意识投送舱的门合上时,许墨闻到苏瑶身上的焊锡味混合着淡淡的香水味。
那是她用废土城的野花蒸馏出来的,她说要“给世界留下一些不那么金属的味道”。
“三。”莉莉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带着电流杂音。
许墨关闭了系统防护。
门后的频率如潮水般涌来,不是记忆中的灼痛,而是某种熟悉的共鸣——就像母亲哼过的摇篮曲,就像神秘空间里时间流动的轻响。
“二。”
他引导这些意识流涌入空间。
外界的三秒,在空间内已经过去了七日。
他看着那些“类我意识”从模糊的影子,变成穿着他旧外套的模样,举着他常用的扳手,说“跟我们走”。
“一。”
许墨从空间里抽出扳手——那是母亲留下的,手柄都被磨得发亮了。
他笑着挥向最近的影子:“老子回家,从来不敲门。”
影子碎成了数据流,露出了底下苏瑶的信标波形。
他逐一击溃它们,在每团数据里都烙下了信标的印记。
这不是清除,而是策反——曾经用来绞杀人类意识的武器,现在成了指向门后核心的箭。
共振腔边缘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无数“许墨残影”在周围漂浮着,他们穿着不同时期的衣服:十岁时的破t恤,刚觉醒空间时的战术服,昨天在维修区沾着机油的外套。
“留下来。”他们齐声低语,“你本来就属于这里。”
许墨笑了。
他点燃了昨夜那辆旧摩托的全息投影,淡金色的光在意识海里蔓延开来。
他一脚踹开挡路的机械残骸,引擎的轰鸣声盖过了所有的低语:“老子回家,从来不敲门!”
冲击瞬间,苏瑶的信标与神秘空间产生了共振。
许墨看见无数红点在意识海里炸开——那是被策反的意识流反向注入门后网络,标记出了全部的核心节点。
曙光站的主屏上,这些红点正从地核蔓延到地表,就像亿万颗星星突然点亮。
“你赢了。”最后一个残影在他耳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疲惫,“但你知道吗?我们之所以能够诞生,是因为你第一次打开空间时,听见了全世界的哭声。”
许墨猛然睁开眼睛。
在意识海的黑暗中,他看见无数光点在漂浮——不是机械的冷光,而是人类的意识碎片:有母亲哼摇篮曲的片段,有苏瑶修理机器人时的哼歌,有莉莉第一次拿到情报时的欢呼。
门后并非纯粹的恶意,而是人类绝望的集合体,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场,埋着未说出口的“再见”和“对不起”。
苏瑶的信标波形正缓缓覆盖这片黑暗,就像春风吹过冻土。
远处,曙光站的警报再次响起,但这次不是警告,而是机械单位自主关闭的蜂鸣声——不是被摧毁,而是……被唤醒。
“许墨?”莉莉的声音带着哭腔,“意识体回归了!快接入医疗舱!”
许墨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拉回身体,就像游了很远的鱼,终于要回到熟悉的河流。
最后一刻,他看见苏瑶的脸在医疗舱玻璃外放大,她的嘴唇在动,他读懂了口型——“回来”。
然后,黑暗笼罩了一切。
医疗舱的仪器发出有规律的滴声。
苏瑶的手按在玻璃上,掌心贴着许墨的脸。
他后颈的旧疤泛着淡金色,就像一朵开在伤口上的花。
七个小时过去了,监测仪上的脑波图依然平缓,只有偶尔的波动,就像在回应她不断广播的信标波形。
“他会醒过来的。”莉莉站在她身后,手里攥着半块冷却的三明治——那是许墨最爱吃的腌肉口味,“对吧?”
苏瑶没有说话。
她望着许墨后腰的空间纹路,它们正随着呼吸有节奏地闪烁,就像在呼应她腕间机械表的滴答声。
三点十七分,表针准时跳动,许墨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在医疗舱内轻轻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