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山巅的月光本该是冰冷的银纱,此刻却被浓稠如墨汁、翻涌不息的乌云贪婪啃噬,只吝啬地漏下几缕惨白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古祭坛狰狞的轮廓。风在山巅的深渊上空呜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一股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腐烂甜腥气——是腐骨草在暗处凋朽的味道。
陆昭雪跪坐在冰冷的祭坛中央,掌心紧紧攥着那半枚冰冷的青铜莲子,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莲子上残余的微光,微弱地映照着身旁触目惊心的景象:云织月半石化的身躯僵硬地倚在一块断裂的石碑上,曾经灵动流转的卦纹正在她的皮肤上迅速褪去、剥落、化作飞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她的面容覆盖着一层冰冷的石灰色,生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巫铃跪在她身边,长发散乱,眼眶通红,正用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指挥着她仅存的毒蜂群在云织月褪去卦纹后裸露的、布满龟裂的石灰色皮肤上疯狂筑巢。那些细小的毒蜂,衔来混合了凝血草碎末的特殊蜂蜡,一点点、一层层地填补着那些如同干涸大地般的裂痕,试图用这种微弱的方式阻止生机从裂缝中流逝。
“坎位的地脉……断了。”夜无痕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挤压出来。他单膝跪在祭坛边缘,匕首的寒光一闪,精准地削下石像衣角上厚厚的一层湿滑青苔。他将沾满苔藓汁液的匕首尖抵在冰冷的祭坛石板上,手腕稳健地移动,粘稠的绿色汁液在石板上流淌,渐渐勾勒出一个残缺却异常熟悉的星图轨迹——与他后背那饱受折磨的纹身遥相呼应。“而且,”他抬起头,翡翠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刀,扫向东南方向的沉沉黑暗,“整整三刻钟前,七里外山谷里的腐尸花……突然全部枯萎了。死气沉沉的,连一点挣扎的动静都没有。” 那腐尸花,是她在尘世挣扎时最犀利的武器,它的异常枯萎,象征着凶兆的降临。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碎石飞溅!铁十七喘着粗气,他那条被噬灵草力量反复淬炼、此刻却布满细密血珠的粗壮手臂,狠狠砸碎了祭坛边缘一块刻满封印符文的古老石块。他喘着粗气,如同被激怒的困兽,鼻翼翕张,贪婪地嗅着冰冷的空气,脸上横肉抖动:“他娘的!老子闻到了!那股子阴沟里爬出来似的铜锈味儿,混着血腥气……是噬魂钉!没错!幽冥殿那帮王八养的狗腿子追过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野兽般的直觉,几滴从他破损手臂上滚落、砸在祭坛石面上的滚烫血珠,竟没有晕开,反而诡异地微微震颤着,自行汇聚、延伸,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间勾勒出一个复杂而眼熟的阵纹雏形——正是陈百草殓衣上那避劫阵纹的简化版!这一幕,瞬间刺痛了陆昭雪的眼睛,让她想起了师父在昏暗油灯下偷偷缝制殓衣的侧影。
陆昭雪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起身,将手中攥得发烫的半枚青铜莲子,狠狠按向祭坛中心——那个刚刚由铁十七的血珠意外勾勒出的阵纹核心!
“嗡——!!!”
莲子嵌入的刹那,青光不再是简单的光芒,而是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熔岩,狂暴地、毫无保留地从祭坛中心喷薄而出!刺目的青光瞬间撕裂了浓稠的黑暗,冲天而起,将整片山巅映照得如同鬼域!
然而,就在这青光爆发的同一刹那——
“咻——咻咻咻——!”
三百里外,东南方向的夜空中,十二盏巨大、惨白、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的灯笼,如同被唤醒的幽冥之眼,倏然点亮!灯笼惨白的光晕里,清晰地映照出扭曲复杂的星图纹路,那纹路……竟然与夜无痕后背那褪去又重现的痛苦印记产生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共振!
“呃啊——!” 夜无痕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鸣!他裸露的后背上,那些刚刚被陆昭雪用腐骨草汁液强行压制下去的青铜色纹路,如同被这三百里外的灯笼星图所吸引、所唤醒的毒蛇,再次从他的伤口深处、骨髓深处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攀爬出来!带着灼烧血肉的恐怖高温,闪电般向上蔓延,瞬间缠绕上他的脖颈,甚至开始向他的脸颊攀援!他眼中的清明迅速被混沌的血色和痛苦吞噬,身体剧烈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字眼:“当家的……我……这次……撑不过……”
“撑不过?” 陆昭雪的声音冷得像环形山巅终年不化的寒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右手猛地抓住自己左臂的衣袖,“刺啦”一声,狠狠撕裂!染血的布条被她闪电般甩出,精准地缠上夜无痕那只因痛苦而青筋暴起、几乎要抓碎地面的手腕!她用牙齿配合着手,在布条末端打了个死结。
月光下,那半截染血的衣袖布料上,清晰可见的竹叶纹理——赫然是当年在暗巷血斗中,她挥舞竹竿救下小乞丐时,被血浸透又风干的痕迹!
“记得吗?”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夜无痕,翡翠瞳孔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鬼市赌命台下,你昏迷前说的胡话……你说你这条贱命,欠了我七次!” 她猛地攥紧缠在他手腕的布条,勒得那疯狂蔓延的青铜纹路都为之一滞,“现在,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用你这条命,给我杀出去!把这些阴魂不散的狗东西,杀干净!”
仿佛是幽冥殿给她的回应,一股阴冷到骨髓、裹挟着浓烈腐骨草腥臭的山风,如同无形的巨蟒,骤然掠过死寂的山谷!
“噗噗噗噗——!”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巫铃正在云织月身上忙碌构筑蜂巢、试图修补的那一小群毒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连挣扎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在空中炸成了一团团细碎、粘稠、散发着焦糊甜腥味的——血雾!猩红的蜂尸粉末混合着蜂蜡和凝血草粉,如同肮脏的血雨,劈头盖脸地淋了巫铃和云织月一身!
十二道身披厚重赤甲、脸覆无面鬼纹、周身缠绕着近乎实质化黑色煞气的身影,如同从这漫天的蜂尸血雾中凝结而出,无声无息地降临在祭坛周围!沉重的金属靴底踩在厚厚的蜂尸粉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留下清晰的烙印。
为首的那名鬼使,身形异常高大,赤甲上的符文如同凝固的血液。他那只完全由冰冷青铜铸造的机械手掌,此刻正随意地、充满侮辱性地——捏着一片薄薄的、边缘还带着血丝的柔软物体。
那……是云织月的半张脸皮!
机械手指捻动着那张沾血的脸皮,金属摩擦的声音如同钝刀刮骨:“主上吩咐……” 那声音毫无起伏,只有冰冷的嘲弄,“……回收药渣。” 他将脸皮翻转过来,展示给众人,尤其是双眼瞬间被血色彻底吞噬的夜无痕!
在那张脸皮血淋淋的背面,赫然用某种利器,一笔一划,刻着一个清晰无比的生辰八字!
夜无痕的瞳孔,在看到那八字的瞬间,如同坠入冰渊的最底层,骤然收缩成针尖!那八字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最深处——那是他婴儿时期,早已被埋葬在记忆最黑暗角落的烙印!是刻在骨髓里的诅咒!
“要脸么?!畜生!” 铁十七的怒吼如同炸雷,带着足以撕裂一切的狂暴杀意!他那条噬灵草强化的手臂肌肉再次坟起,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虬龙般暴凸!他根本没有任何废话,巨大的战锤被他双臂抡圆,带着足以开山裂石、碾碎空间的恐怖威势,朝着那捏着云织月脸皮的鬼使首领——狂猛地投掷过去!他要将那亵渎的机械手掌连同那张脸皮一起砸成齑粉!
“呜——!”
巨锤撕裂空气,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锤风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发生了诡异的扭曲!更令人惊骇的是,那锤风激荡起的、弥漫在空气中的腐尸花粉,竟在这股狂暴力量的挤压下,瞬间凝聚、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老者虚影!
那虚影,正是陈百草!
虚影中的老者,双手急速翻飞,结出一个玄奥而古朴的手印——那手印的姿态、流转的韵味,与陆昭雪五岁那年误入毒瘴谷濒死时,陈百草匆忙间施展救她性命的手印一模一样!
“昭昭!” 虚影中仿佛传来一声跨越时空、饱含焦急的苍老呼唤,“兑位!三寸!”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陆昭雪识海中炸响!这是师父留下的后手!是刻入骨髓的记忆在生死关头被唤醒!
没有丝毫犹豫!陆昭雪的身体比思维更快!碎玉剑在她手中化作一道翠金色的闪电,《百草诀》的灵力被她催发到极致,剑尖精准无比地刺入祭坛兑位方向一道毫不起眼的岩缝!
“轰——!!!”
剑气引爆!
岩缝深处,埋藏已久的、被压缩到极致的凝血草种子,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无数条粗壮如儿臂、闪烁着诡异猩红光泽的藤蔓,如同狂蟒出洞,带着刺鼻的血腥气,疯狂地从地底、从岩缝中钻出!它们像是拥有灵智的毒蛇,瞬间缠上了距离最近的三名鬼使的脚踝、腰身、脖颈!
就在这血藤缠住鬼使、使其动作迟滞的百分之一息!
一道虚影,贴着地面,如同真正的、融化在月光与阴影中的幽灵,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极致速度——切入了混乱的战阵核心!
是夜无痕!
那半截缠在他手腕上、浸透着两人鲜血的竹纹布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在陆昭雪那番“讨债”的怒吼和陈百草虚影的刺激下,在自身蚀骨痛苦的极致压迫下,他体内某种被刻意封锁、磨砺了无数次的冰冷本能——彻底苏醒!
这才是他真正的暗杀术!舍弃一切光华,只为追求那零点一息的绝对死亡!
匕首的寒芒,在浓稠的夜色中,划出了三道如同新月降临般凄美而致命的弧线!弧线无声无息,却又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嗤!嗤!嗤!”
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割裂声响起。
被血藤缠住的三名鬼使,动作骤然僵住。他们的咽喉处,各自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没有鲜血喷洒,没有惨叫哀嚎。只有星星点点、如同被击碎的星辰尘埃般的——精纯灵气——从那细不可查的伤口中无声地、缓慢地溢散出来!
“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铁十七发出酣畅淋漓的狂笑,庞大的身影紧随夜无痕的杀招而至!他那沙包大的拳头,缠绕着狂暴的噬灵草之力,狠狠砸在那些溢散的星屑灵气团上!
“噗——!”
如同打碎了一个个装满墨汁的皮囊!那些精纯的星屑灵气,被铁十七狂暴的力量瞬间震散,竟然化作了一团团浓稠、腥臭、翻滚着诡异气泡的墨绿色毒雾!瞬间弥漫开来,将剩余的鬼使笼罩其中!这熟悉的手段,正是当年鬼市擂台绝境求生的翻版!
“当家的!不对劲!” 巫铃尖锐的声音穿透毒雾,带着惊骇,“这些鬼东西……没有血气!不是本体!是灵力化身!”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的话!
“轰隆隆隆——!!!”
整座环形山巅,突然剧烈地、疯狂地摇晃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脚下的祭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
天空,被彻底遮蔽!
三百具巨大、古老、覆盖着厚重青铜锈迹、雕刻着无数狰狞恶鬼图腾的——青铜棺椁——如同从地狱深处挣脱束缚的魔物,缓缓从剧烈震动的地脉裂缝中升腾而起!遮天蔽日,悬浮在众人头顶的夜空之中!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整座山巅!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吱嘎嘎——嘎嘎嘎——”
令人牙酸的、仿佛千万年未曾开启过的金属摩擦声,从三百具棺椁中同时响起!
棺盖,正在缓缓开启!缝隙中透出的是比深渊更深的黑暗!
就在这三百具青铜棺椁现身的瞬间——
“呃啊——!” 夜无痕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后背那些疯狂蔓延、如同活物的青铜纹路,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紧接着,这些纹路竟然如同拥有了生命,硬生生地从他的皮肤上——剥离、离体!化作数百道流淌着血光的青铜色能量锁链,如同归巢的毒蛇,疯狂地射向夜空!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这些离体的青铜锁链,在夜无痕头顶的虚空中,飞速地交织、组合、凝实——最终,拼凑成了一幅巨大无比、缓缓旋转、散发出镇压天地万物恐怖气息的——完整天地炉鼎阵纹!
“呵呵呵呵……好徒孙……”
一个宏大、苍老、仿佛从每一具青铜棺椁内部同时共振传来的笑声,响彻云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首当其冲的陆昭雪,只觉耳膜欲裂,七窍之中瞬间渗出殷红的血丝!
“……这份回归炉鼎的大礼,你可还满意?”
声音回荡,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戏谑和掌控一切的冷酷。
最大的那具青铜棺椁,棺盖轰然洞开!一道被浓郁黑雾环绕的身影缓缓悬浮而出。黑雾翻滚,隐约可见一张面容——那张脸,竟与往生镜中看到的、年轻时的陈百草有着惊人的七分相似!只是更加阴鸷、冰冷,毫无生气!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眉心正中,赫然镶嵌着另外半枚——青铜莲子!
“我的……好师弟……” 黑雾中的幽冥殿主,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刺向夜无痕,又缓缓移向陆昭雪,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种扭曲的得意,“……你可真是……把为师最完美的炉鼎……养废了啊……” 他枯瘦如鬼爪的手指,朝着正因阵纹离体而痛苦蜷缩、试图再次攻击的夜无痕,遥遥一点!
“嗡——!”
夜无痕手中那柄染血的匕首,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发出尖锐的嗡鸣,猛地调转方向——寒光森森的刀尖,竟直直地对准了他自己的心脏!
“老匹夫!” 陆昭雪目眦欲裂,翡翠瞳孔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决绝染成一片赤金!她猛地撕裂自己心口早已愈合的封印旧伤!一道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戾啸声响起!九幽令的器灵化作一道凝实的、燃烧着幽暗火焰的黑影,尖啸着冲了出来,直扑幽冥殿主!“你以为抢了半枚莲子就能……”
“聒噪。” 幽冥殿主眉头微皱,似乎觉得这尖啸十分刺耳,随意地屈指一弹!
“啵!”
一道肉眼可见的、带着空间禁锢之力的黑色波纹瞬间扩散!刚刚显形的九幽令器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尖啸声戛然而止,整个灵体被死死地定在半空,连一丝涟漪都无法再荡起!
“游戏……” 幽冥殿主的目光重新落回脸色惨白、身体因匕首反噬而剧烈颤抖的夜无痕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兴奋的弧度。他抬起另一只手,空中飘散的腐尸花瓣瞬间向他掌心汇聚,凝成一把青铜色泽、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玲珑小剑,“……该结束了。” 话音未落,那柄小剑已化作一点死亡的寒芒,射向夜无痕的后心!
这一击,是绝杀!是终结!
然而,就在这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夜无痕的千钧一发之际——
暗杀术的真正奥义,在生与死的极致压迫下,在匕首刺向自己的绝望反噬中,如同被压抑亿万年的火山——轰然觉醒了!
“噗——!”
夜无痕周身的毛孔,猛地喷射出无数细碎、闪耀、如同星辰碎屑般的璀璨光点!这些光点蕴含着磅礴而狂暴的力量!他那刚刚离体、在夜空中化作天地炉鼎阵纹的青铜纹路,如同受到了本源的召唤,瞬间崩解、回流!并非回归他的身体,而是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在他脚下的祭坛地面上——急速重组!
一个比夜空中的天地炉鼎阵纹更加古老、更加蛮荒、散发出纯粹毁灭与弑神气息的——血色阵图——在星光与血光交织中瞬间成型!
弑神阵!
“原来……我才是钥匙……” 夜无痕的声音低沉嘶哑,仿佛来自九幽深渊。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夜无痕”的迟疑和痛苦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绝对杀戮意志!他紧握匕首的手腕猛地一震,强行挣脱了幽冥殿主的部分禁锢!
“嗤——!”
那柄原本刺向他心脏的匕首,在弑神阵爆发的恐怖力量和暗杀术终极奥义的驱动下,化作一道超越了时间和空间概念的毁灭流光!不再是刺杀,而是毁灭的洪流!它轻易地穿透了幽冥殿主身前那浓郁的黑雾护体,穿透了他那由腐尸花瓣凝成的小剑,撕裂了他投射在虚空中的虚影!
匕首穿透虚影的刹那——
“轰!轰!轰!轰——!”
三百具悬停在夜空中的青铜棺椁,如同接到了同一个指令,厚重的棺盖在同一瞬间——“砰!”地一声,猛地全部掀开!
棺椁之内,露出的并非幽冥殿主,而是一具具身着古老服饰、面容各异、却同样双目紧闭、毫无生机、如同被精心保养的干枯尸骸!更令人感到彻骨寒意的是——每一具尸骸的丹田要害之处,都深深地插着一根尾部刻着隐云谷图腾、闪烁着幽暗寒光的噬魂钉!而每一根噬魂钉的钉身上,都清晰无比地烙印着三个冰冷的小字——陆昭雪!
“你师父……” 幽冥殿主那被匕首穿透的虚影缓缓消散,然而他那阴冷的声音,却如同附骨之疽,诡异地直接在陆昭雪身后的影子中响起!“……当年还是太心软了……没教你吗?” 一只枯瘦、冰冷、缠绕着浓郁死气的手掌,无声无息地从陆昭雪脚下的阴影中探出,抓向她的心脏!“暗杀术的最高境界……从来不是杀人……”
陆昭雪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甚至能闻到那只枯爪上散发出的、混合着尸臭和青铜锈蚀的死亡气息!
“……而是杀己!”
枯爪的速度快到了极致!死亡的寒意已经刺透了陆昭雪的后心!
就在这万分之一息,避无可避的绝杀时刻——
“铮——!”
一点寒芒,后发先至!
是夜无痕的匕首!
它在穿透殿主虚影后,竟然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妙到毫巅、玄奥莫测的弧线,仿佛早已预判了一切!这道弧线的轨迹,与陆昭雪五岁那年为采七叶莲坠下悬崖时,在生死一线间本能抓住的那条枯藤的走向(生死崖)——完美重叠!
匕首的流光,精准无比地撞在了那只从陆昭雪影子中探出的枯爪之上!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火星四溅!
枯爪被这灌注了弑神阵全部力量、蕴含着暗杀奥义终极一击的匕首狠狠击中,猛地一滞!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轻微却无比清晰地在陆昭雪身后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陆昭雪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身。
她看到,夜无痕不知何时,竟已用身体挡在了她的背后。他胸口心脏的位置,透出了一截染血的、冰冷的青铜剑尖——那是幽冥殿主用腐尸花瓣凝聚的夺命小剑。而他的匕首,则死死地钉在幽冥殿主枯爪的手腕上,阻止了那致命的一抓。
夜无痕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角溢出大股大股暗红色的鲜血。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从陆昭雪影子中被逼出真身、同样被匕首钉住手腕的幽冥殿主。他那双被血色和混沌充斥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最后一点星光闪过。
幽冥殿主看着胸口插着致命小剑、气息急速衰败的夜无痕,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之外的、一种难以置信的、被彻底愚弄的暴怒!
往生镜的碎片,在陆昭雪被巨大悲痛冲击而失控的芥子空间中,不受控制地迸射而出!碎片悬浮在空中,散发出幽幽的青光。
青光中,一幕尘封的真相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冰寒刺骨的密室中,年轻的陈百草跪坐在一个巨大的炼器炉前,面容枯槁,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的双手沾满了自己的心头精血,正将一枚枚散发着幽冷光芒的噬魂钉,小心翼翼地、如同雕琢艺术品般,亲手……钉入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男婴的脊椎骨缝之中!每一钉落下,婴儿小小的身体就剧烈抽搐一下,却没有哭声,只有无意识的痉挛。而陈百草自己的眼角,则不断滑落着混合着鲜血的眼泪。
那婴儿的脸庞……与夜无痕幼时在鬼市挣扎求生的模糊记忆碎片……缓缓重合……
真相如同最毒的冰锥,刺穿了陆昭雪的心脏!夜无痕……从来不是什么伙伴……他是师父陈百草,用自己的精血和最恶毒的噬魂钉,亲手炼制的……活傀儡!真正的杀招,早已随着噬魂钉,刻入了他的骨髓!
“呃啊——!” 幽冥殿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被彻底激怒!他猛地挣脱钉在手腕的匕首,枯爪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拍向夜无痕已然无力的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天穹之上,那轮一直笼罩在乌云后的、散发着不祥红晕的血月——轰然炸裂!
无数道惨白的流光如同垂死的星辰,自炸裂的血月中疯狂坠落!
早已油尽灯枯、濒临死亡的夜无痕,身体却在这一刻做出了最后的、超越极限的本能反应!他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任由身体向后倒下。在幽冥殿主的枯爪即将拍碎他头颅的瞬间,他仅存的右手食指,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对着幽冥殿主的咽喉——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耀眼夺目的光芒。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由死亡意志构成的暗影流光,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幽冥殿主的咽喉!
这一划的轨迹,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天地间生死轮转的至高奥秘——与陆昭雪五岁坠崖时抓住的那条救命的枯藤轨迹,完美重合!
“呃……嗬嗬……” 幽冥殿主前冲拍击的动作骤然僵住!他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咽喉,那里既没有伤口,也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道淡淡的、如同枯藤勒痕般的暗影。他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中充满了错愕、愤怒,最终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噗!” 他死死盯着夜无痕那缓缓倒下的、失去最后生机的身体,似乎想说什么,却猛地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你以为……这就赢了?” 幽冥殿主的气息急速衰败,身体开始变得虚幻透明,如同风中的沙砾缓缓消散。然而,他那消散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浸满无尽恶意和嘲讽的笑容,最后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陆昭雪,“看看……那孩子的……后颈……”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彻底化作飞灰,消散在坠落星光的背景之中。
随着他的消散,三百具悬空的青铜棺椁失去了支撑,如同下饺子般轰隆隆砸落山崖深渊。覆盖山巅的腐尸花海无火自燃,腾起幽绿色的火焰。天空中那幅巨大的天地炉鼎阵纹,如同破碎的琉璃,开始寸寸崩裂、坍塌!
“老头子的后手!痛快!” 铁十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用他那布满裂痕的巨大锤头碎片,奋力挑起一卷由巫铃毒蜂群在殿主最后消散的灵体混乱中、凭借本能用尾针携带的噬灵草毒素强行凝聚而成的暗金色书册——那书册的封面,赫然是《星辰炼器经》残缺的下半部分!他咧嘴大笑,声音嘶哑却充满快意,“够那帮龟孙子喝上十壶了!”
然而陆昭雪的世界,却在夜无痕倒下的那一刻,彻底寂静了。所有的喧嚣、崩塌、胜利的呼喊,都离她远去。她踉跄着扑到夜无痕冰冷的身体旁,颤抖着将他抱入怀中。他的身体很轻,像一片失去依托的落叶,迅速失去最后一丝温度。
她的翡翠瞳孔,倒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
月光,穿过崩塌阵纹的缝隙,惨白地洒落在夜无痕的后颈。
就在他后背那些曾经带来无尽痛苦、此刻随着生命流逝而彻底暗淡、褪去的纹身位置之下——
一道清晰无比、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完整传送阵图纹路,如同神秘的胎记,缓缓从他苍白的皮肤下浮现出来!
纹路的线条、节点的布局……竟然与陈百草殓衣上那些密密麻麻、藏着避劫秘密的针脚针法一模一样!
无尽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将陆昭雪彻底淹没。她死死抱着怀中渐渐冰冷的躯体,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温度渡给他。泪眼朦胧中,眼前夜无痕苍白的面容,与记忆深处那个风雪呼啸的寒夜诡异地重叠。
那个被塞进冰冷树洞、抓着半截凝血草哭泣的女婴……
那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原来从不孤单。
在五里之外,那座被大雪覆盖的乱葬岗深处,一个新挖的浅坑里,一个同样裹着破布的男婴,小小的脖颈上,一根尾部刻着隐云谷图腾的噬魂钉,正散发着幽冷的微光。他似乎感受到了冥冥中的共鸣,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哽咽。
风雪卷过,将一切痕迹迅速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