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百官齐齐谢恩,随后入座。
中秋宫宴,排场虽大,但氛围向来松快,行完礼后,在座诸人捡了些吉祥悦耳的话,官家听着舒心,让百官无需拘礼,敞开了吃喝。
奏乐歌舞声响起,伴着晚风拂过,御花园水榭楼台,金灯彩幔,好一片祥和之境。沈怀瑾盯着往来上菜的宫人,盘算时辰,再过片刻,约摸该顾青献酒了。
他按捺住心头忐忑,又叮嘱顾青几句,也不是头一遭了,不用慌张,得拿出尚酝局的架势来。
顾青低头垂眸,甚是恭谨。
就在此时,内侍省一位面生的内侍前来传话,说官家宴后要赐给百官家中的一道果酒像是有些不对劲,请沈典御过去看看。
沈怀瑾眉头蹙起,本欲打发于奉御前去,内侍躬身急促道:“上头点名让沈典御快些去,说此事一直是沈典御盯着,万一出了差错,大家都担待不起。”
“罢了,咱们快去快回。”沈怀瑾看了顾青几眼,示意他稳住。
待沈怀瑾走远,顾青琢磨着时辰差不多,去延福宫里头取犀角杯。
“顾奉御,方才宫人不小心,将犀角杯撞到在地,还好杯子没有损坏,只是按规矩,得重新验毒,眼见来不及了啊!”一名内侍着急忙慌跑了来。
顾青摆了摆手:“莫慌。眼下本官得上前献酒了,耽搁不得。本官干脆用备用的酒具。”
不待内侍多言,顾青在备用的物具里头,飞快挑了套瞧着极为普通的青白瓷壶和酒盏。
“顾奉御,会不会,太寒酸了些?”内侍见顾青并未挑那些名贵的瓷盏,甚至连汝窑都没用上,偏偏选了个叫不出名头来的寒酸货,这玩意,但凡东京城里稍微富贵些的小商户家中,也是用得起的……
“无妨。这酒盏朴素,灯火下也是清润如水,正好衬出此番酱香新酒的浓郁风味。”顾青将先前酒壶中的酒,倒入青白瓷壶,正是一套,瞧着赏心悦目。
前头来人催促,内侍顾不得许多,示意顾青赶紧去。
随着引路宫人,顾青手托朱漆木盘,端着酱香四溢的新酒,一步一步,朝官家跟前行去。
他所过之处,在座诸人停下手中筷箸,好奇地盯着他手中之酒。
“这就是尚酝局酿制的新酒?难怪费了不少时日,才是试酿,就已有如此风味。过个一年两年,不敢肖想啊!”丁父拉着边上几人,不住叹道。
“不知何时,咱们也有福能尝上一口。”
“急什么,今日官家若是满意,想来会嘱咐尚酝局多酿些,再等等。”
……
如此,顾青托着木盘,立于官家御桌前的石阶下,秦宏亲自接过,见着如此平平无奇的青白瓷酒具,他不禁蹙眉。
来不及追究,秦宏转身面向官家时,已换上一副笑颜:“陛下,这酒闻着,奴才险些要醉了。”
“那你还不快些呈来,想吊朕的味口?”官家佯怒道。
“奴才万万不敢!”秦宏快走两步,将酒壶和酒盏一并摆到官家跟前。
“这酱香风味,闻起来却是比先前的浓郁不少,层次也丰富,这股恰到好处的炭焦风味,当真别致,朕依稀还闻见些许花果木香,不错,当真不错!”官家闭目几息,缓缓睁眼,视线落到秦宏刚斟了八分满的青瓷酒盏上,抬头看了眼一旁候着的顾青,“只是这酒盏……顾奉御,可有什么说头?”
“禀陛下,这酒盏是微臣特意为此新酒准备的。它本无殊异,就是最为普通的青白瓷盏,但正因为它平平无奇,无论是从色泽,还是风味口感,都能最大限度衬出此番新酒的独特之处。是以微臣思前想后,斗胆未曾取用那些名贵酒具,是想试着,突出酒液本身。”顾青不卑不亢,将早已想好的说辞,缓缓道来。
见官家面上略带疑惑,一旁候着的曹永禄适时上前两步:“陛下,老奴以为,顾奉御此言听着有几分道理。但也不知,是不是尚酝局又在故弄玄虚。陛下不如尝尝酒,再看是赏是罚。”
顾青心中冷笑几声,老狐狸,就算是替自己开脱,明面上还是要拉踩一番尚酝局。
“有道理。”官家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无需紧张。
官家轻捏起跟前的青瓷小盏,在眼前略微晃了晃,觉出几分顾青的用意来。
月色下,这青盏极为普通的釉色,倒似天上薄云,酒液置于其中,琥珀微光更添温润,边上烛影摇曳,酒面浮光宛如月华沉入,月色与酒色叠映,还未饮下,官家已醉了几分。
酒还未入喉,官家面上已有三分悦色,离得近的几位大臣,饶是资历颇深,历来持重,也是伸长脖子,好奇偷瞄。
观完色,官家小啜一口,不禁又闭上双目。
极淡的药草清香,随后是一层一层炸开的醇厚甘冽,炭火焦香,烤熟的谷物风味,胸前的暖意……幼时随父皇围猎的光景,从官家心底深处涌来,多少年了,那些深藏的意趣,竟被一口酒勾了来。
官家正欲细品,那股醇厚之意缓缓消散,微酸的凉意渐渐涌上,胸前不至过于燥热,心间的幼时景象亦缓缓散去,官家心中不住大声呼喊起来……
不成想,这后味竟也如此勾人魂魄,余韵叫人欲罢不能。
官家将盏中酒一饮而尽,片刻后,眼角竟是隐约泛起泪花。
“陛下?”秦宏眼尖,上前小心候着。
“斟满,斟满!”官家只是挥手,不欲多言。
见此情形,顾青才算松了口气。
官家竟是连饮了五杯!直到一旁内侍省记录起居的内侍面色晦暗,秦宏才小声提醒一二。
“顾奉御,顾卿!此酒甚妙啊!难怪你敢用最为普通的青盏呈上,依朕看,你胆子大,酿艺更高啊!来,上前几步,让朕好好看看你!”官家恋恋不舍放下酒盏,仔细打量起顾青来。
要说起来,这还是官家第一次仔细打量顾青,先前只记得这年轻人总是低头垂眸,瞧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