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顾青多言,崔景湛冷脸快步往门外行去。
“景湛!”顾青盯着他的背影,手上比划出他二人都极为熟悉的手势。
砸门声传来,顾青眼前一片模糊。
方才景湛听见自己唤他,可有转身?
良久,顾青自顾自回到桌边,夹起盘中残羹冷炙,一口接一口。
心中翻涌起一股绝望与愤懑,他索性执壶,将剩下小半壶小糟酒一口气灌入口中。
胸腹间一阵冰凉,他只觉一阵抽搐,丝毫比不上心中寒凉。
不知坐了多久,离了正店,他不知去何处,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街上。周遭行人如织,摊贩叫卖,孩童玩乐,好不热闹,烈日当头,大家伙大都在阴凉处行走,唯他一人,走在路中央,面上汗流如注,后背却不住发凉。
“阿娘,那个大哥哥,是不是不舒服啊?”树荫下,一名幼童拽着娘亲的裙摆,好奇地看向顾青。大声嚷道。
年轻妇人循声望去,见顾青一脸呆滞,赶忙抓了自己孩儿的手:“小声点,别看那些疯子。”
此话依稀钻入顾青耳中,他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天大地大,他第一次觉着,人生没了归处。
正店酒楼里,隔壁雅间之人收了铜管,躬身于窗边,见顾青如此,面露几分讥讽之笑:“如此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竟想蚍蜉撼树,还想同曹公抗衡。当真如幼童所言,疯子。”
“头儿,咱们如何回禀?”
“据实回禀就是。经此一遭,想来这顾奉御也是心如死灰,只能乖乖听话。就算他仍不死心,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依我看,曹公也是太过小心了些。”
“那以后还用盯着他二人吗?”
“当然。过些时日,若是他二人都老实了,也无需那么多兄弟,你们自己看着办。”
“头儿,那……崔景湛此番还是没除掉,往后咱们?”
“怕什么?曹公就算敢用他,多少也会心存芥蒂,让兄弟们都好好干,自有咱们出头那一日。”
“头儿远见!属下领命!”
……
顾青走走停停,眼看到了傍晚,鬼使神差,他竟是走到了丁府附近。
“顾奉御?”丁晚梨下了马车,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好奇小声唤道。
见顾青没有应声,脚步虚浮,丁晚梨眉头微皱,快步上前,“顾奉御,你可还好?”
顾青这才回过神来,他缓缓转身,面色苍白,眼神呆滞,毫无平日清润之光彩:“丁女史?我……我无碍。”
犀角杯被毁,尚酝局此番风波,宫中人人都有耳闻,丁晚梨见他如此,只道他不忿珍宝被毁于如此荒诞的党争之中。
“顾奉御若不嫌弃,可去府上歇息片刻。”丁晚梨朝府门边上小厮道。
复回头面向顾青小声嘀咕:“你如此模样,一人归家,我不放心。”
顾青眸色一滞,丁晚梨身上那股清幽梨香缓缓入鼻,他的心神凝敛不少,面上泛起些许红润:“那我就不推脱了。多谢丁女史。我稍作休息就走,绝不叨扰。”
“你放心,家父亦在府上。”丁晚梨知他心中所想,嘴角轻轻勾起。
丁晚梨让小厮先领顾青去茶厅,遣人送去热水和干净的布帕,还有温凉的茶水,自己去回禀父亲。
“你是说,尚酝局的那位顾奉御,眉眼和性格都有些犟的那位?”丁父正好在饮酒,听丁晚梨这么一说,来了兴致,放下酒盏,快步走到门口,又回到酒桌边,拎起酒壶,往偏厅去。
见阿爹这副模样,丁晚梨有些哭笑不得,快步跟在后头:“阿爹,你别吓着人家。”
“怕什么,都是爱酒之人,切磋一二,有何不可?”丁父言语雀跃,“听说他们在酿十几年前叶典御酿过的酒,当真是期待啊。”
“阿爹,你小点声。”
……
顾青这头,用热水洗了把脸,慢慢饮了两盏温凉茶水,面色不再那般苍白,浑身舒坦了些。
他拾掇妥当,正欲起身去拜见丁晚梨父亲,茶厅外头有动静传来。
“这位就是顾奉御吧?老夫好酒,今儿顾奉御肯来府上小坐,老夫属实高兴啊!”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传来,顾青起身,只见丁父一身素色圆领直身长袍,头上只束纱巾,面色红润,瞧着颇为不羁。
“晚辈拜见伯父!”顾青赶忙躬身行礼,他只知丁父在朝中任闲散之职,但不知具体职位,思来想去,宅邸中相见,还是不要将官场上那一套带回来的好。
“什么晚辈不晚辈,你不妨直呼老夫……”丁父看了一旁的丁晚梨一眼,见他二人隐约有些许扭捏,顷刻会意,心中暗道庆幸,还好那个“兄”字未脱口而出。
顾青同丁晚梨一道看着丁父,甚是好奇。
“伯父就伯父,都是些虚礼,来来来,坐!”丁父示意二人都坐下,这才来得及好好打量顾青。
这眉眼……怎的有些眼熟,丁父一时恍惚,心中泛起嘀咕,倒有些像当年故人。
“阿爹?”丁晚梨见父亲如此直勾勾盯着顾青,眉头微蹙,不禁小声提醒。
“咳,顾奉御长得甚像一位故人,老夫一时高兴。晚梨不爱饮酒,家中无人念叨,顾青啊,来,看看老夫这酒如何?”丁父将酒壶往顾青跟前推去,“尝尝看。”
顾青见丁父直爽,也不推脱,斟了一杯,细细尝过,虽不及宫中御酒,但已是宫外能寻到的上佳之酒,顾青不禁点头:“好酒!”
“好啊!”丁父一时高兴,拉着顾青念叨好一阵,不肯罢休。
见顾青面露疲意,丁晚梨不住咳嗽,丁父只以为她想同顾青多待会,这才借口离开。
“不好意思,家父向来如此真性情,看样子,他是真的遇着知音了。”丁晚梨唤人上了些茶点和菜羹,“顾奉御瞧着像是暑热,甚是疲惫,吃些清淡的吧。”
顾青感激地看向丁晚梨:“我就不客气了。”
温热素羹下肚,顾青心中熨帖,只是眸色仍是藏不住的黯淡,远不似从前。丁晚梨不禁好奇:“顾奉御是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