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发小坚信,他们泸州的气候殊异,山泉山溪纯澈,天然的溶洞更是别地求也求不来的,便是酿酒胜地。
顾青一时恍惚,若阿爹在世,同这伍景辉应是同龄人。他暗自轻笑几声,哪里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顾青,过来验酒。”恍惚间,沈典御的声音好似从极远之处传来,顾青脖颈微动,点头示意。
他随伍景辉几人步入侧厅,几个茶桌上放了统共三十个小酒瓮,一个约摸能装两斤酒,瓮身正中红纸黑字写着大大的“泸”字。厅内隐约有酒香味透来。
顾青眸色略透紧张,他犹疑之际,沈怀瑾关切地看了他几眼,他敛了心神,掏出随身带的试酒勺,用原色麻布细细擦拭,当着几位大人的面,小心解开封绳,揭起封泥,顷刻间,一股浓郁的酒香四散开来,沈怀瑾同于奉御眼中闪过精光。
“果然是贡酒啊,光是闻着香味,便是别有一番风味。”盛辰双手背于身后,老气横秋,几句夸赞面面俱到,谁也不得罪。
顾青吸了吸鼻子,这气味,倒是有些许熟悉,一时半会又无法言说。
他左手扶着右臂,右手拿着试酒勺稳稳当当深入瓮中,呈了小半勺酒液出来。
便是酒液如琥珀,澄澈透光。顾青小啜一口,双眸微滞。
还好曹贼不强求他一捧一踩,虽还未饮到曹贼所献之酒,但一时半会要超出眼下这贡酒,恐有难度。
倒不是说这贡酒一定比宫中的御酒高明多少,而是宫中几乎没有此等风味的酒。
这酒不及宫中常饮的黄酒清香,不及昔日在黑市尝到的烈酒够劲,但比起清香,香味里隐约多了分,无法言说之味。
倒有些像酱坊里的酱香,不似那般过头。
酒液入口,也比清冽之味多了些许醇厚复杂之味,有些烈,又不是那种劣质烈酒。
好似是一种新酒。
顾青心里头一个激灵,这倒是有些像阿爹和沈典御口中当年阿爹所酿之酒。
只是自己未曾见过当年之酒,为何觉着闻着有些熟悉……
极淡的酱香味……酱香,酱料乃是豆子所制。
一些大胆的念头在心底涌起……
“顾酒人?”盛辰见他如此,不禁笑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是小的失态了。此酒风味别致,小的从未尝过隐约有酱香的酒液,一时有些恍惚。”顾青低头致歉。
酱香二字一出,沈怀瑾同于奉御对视一眼,盛辰瞧出了端倪,索性请他二人一道验酒。
如此,三人将三十来瓮酒一并验完,面上都是夸赞之色。
伍景辉见他三人如此,丝毫不掩面上自豪之意:“几位大人,这是用咱们泸州的山溪水所酿,加之在溶洞中窖藏多日所成。想来同咱们北边的酒风味确实大相径庭。此番也是让宫里头诸位贵人尝个鲜。”
此言一出,沈怀瑾看向顾青,他心知顾青来是泸州人氏,顾青会意,只是他眼下不好承认此事。
他原以为是戏言,这些年当真有人借老家溶洞酿出了酒。他不禁偷瞄了伍景辉几眼,难道此人同阿爹有什么瓜葛?
他晃了晃头,断不会如此之巧。那几个溶洞就在山里头,人人都看得见,泸州酿酒之风盛行,算不得稀奇。
不知为何,他偷瞄伍景辉之际,总觉着伍景辉有意无意也在看自己……
好在盛辰手下的吏员唤顾青签单,他寻了由头,暂且离了偏厅。
一应手续俱全,伍景辉斟了几杯热茶水,正欲交流一番,外头有卒子报信,尚酝局有事,请沈典御回去定夺。
“真是不巧,只得改日了。”沈怀瑾起身,一脸歉意,“伍司使想来还会在京中待上月余,咱们再寻契机?”
“是在下疏忽了,尚酝局事务繁杂,就不叨扰几位了。”伍景辉目送他们几人离开,视线牢牢抓着顾青的背影,眸色深邃。
算算年岁,也差不多了。念及于此,伍景辉眸光一凛,竟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顾青一行人回了尚酝局,他心中有事,不想露破绽,当着沈怀瑾和于奉御的面,将三十翁贡酒存入尚酝局酒库里的小间,锁好门,借口先行离去。
于奉御也欲离去,只是沈典御不挪步,他不敢走。
见沈怀瑾一脸凝思,于奉御眉头蹙起:“大人,您近几日都是如此,可是遇见什么棘手之事?”
沈怀瑾并不答话,只是瞧着顾青已经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于奉御跟着看了几眼,什么也没看着,他双手抱于胸前,歪着头撇了撇嘴:“大人,您是不是担心顾青?他近来是有些过分,天天泡在曲房里,借着试酿新酒的由头,旁的活计都不干。大家也颇有微词。”
见沈怀瑾依旧不言语,也不反驳,于奉御继续道:“您说他试酒没错,可是那酒曲制了这么多天,该不会烂了吧?是不是失败了不敢说?”
“今日那贡酒,隐约像酱坊一样的酱香气味,你如何看?”沈怀瑾冷不丁开口道。
“啊?”丁奉御一时语塞。几息后,他磕磕巴巴道,“是有些独特,但是大人别担心,官家如此看重,特命他们早些进宫,也就是图个新鲜。赶不上当年……”
他抿了抿嘴,小心看向沈怀瑾:“更赶不上咱们平日精心酿的御酒。”
“你有没有瞧见,顾青在酒曲里加了豆子。”沈怀瑾侧身,看向丁奉御。
“您是说,顾青这路子,试的正是泸州贡酒的路子?”于奉御眉头皱起,“依我看,也没那么玄乎。当年也没听闻……那位,特意加了豆子?”
于奉御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拿不准。
不过沈怀瑾究竟为何愣神,他有了猜测。
若是顾青,还有泸州酒务司,歪打正着抢先一步试出当年那位典御的酒方,沈典御自是心里不爽快。
可当年那什么酒方,当真如此重要?
思来想去,于奉御忐忑道:“大人,依我看,不必太执着于陈年旧事。今日那贡酒,我尝着都觉得火候欠佳,肯定不及当年之酒,没什么好上心的。再说了,就算顾青将来试了出来,也是咱们尚酝局的功劳,他越不过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