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的文化艺术节从来不缺热闹，但今年的动漫画展——格外不同。
一楼展厅铺了新地毯，窗外桂树正盛，风吹过，叶影在玻璃上摇曳。
馆内温度适宜，光从天顶打下来，像是刻意选中的舞台灯。
米悦站在第三展区的入口处，指尖搓着工作证角，一页一页翻过来回确认自己的编号。她的展位，在“感知体验·学生原创”专区的第17位。
展板前，那幅画静静悬着。
作品名叫《你看我的方式》，色调干净，线条克制。
画面是一位少年，站在画布前，右手握笔，低头描线。
背景只是一整片柔光，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而那条线，正画在画中人物的眼睛上。
画着，又擦去。擦去，又画回。
米悦站在画前，像站在记忆里。
她记得那天，是创意园，她路过，透过实验室玻璃，看见他——就像这幅画里一样，在画布前停了很久。
她没说话。那天也没打招呼。
但今天，她把那一幕画了下来。
高希希凑上来，帮她扶正胸前的工作证：“你今天紧张得像参赛的，不像展览的。”
米悦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但她知道，他的画也入选了。
就在下一展区。
她没有回头。可心跳，一直在走音。
——
第三展区右侧，是图像序列表达专区。
米悦站在自己的作品旁边，没挪动脚步，但余光已悄悄瞟了过去。
第五展板，一幅名为《她没认出我》的作品吸引了人群——不是喧哗，是那种有秩序的围观，像一场心事被放大了又静音的展映。
她们都戴着口罩，展厅里空气安静而克制，只能听到翻画册、轻步走动的声音。
米悦没有靠近那幅画，她和舍友站在人群之外，正好画挂得靠高，图像也足够大，她远远地就看见了那熟悉的光影结构。
那是一幅动态组画，连续六幅小图，从同一个视角记录一个女孩在雨中转身——
伞柄滑落，风掀起她的发梢，最后一张是她的背影渐渐走远，线条如同濡湿情绪压在纸上，晕染成光。
围观的人没出声，几乎都在压低声音评论。
“这个背影……像米悦。”
“细节太疯了吧，这种临界压线和雨中光影转场，我只在黑刻那里见过。”
“不会吧？黑刻本人来参展？！”
展板下角落，只有一个极小的签名——Z。
摄影社的两位女生蹲下来对焦，快速拍完照片后小声交流：
“我去，我要追他……谁啊！谁画的！”
“你没发现？那个……好像是数据院周墨。”
有人已悄悄发到了匿名墙：【#黑刻风格 #AI绘构界限】——“这画手是数据院周墨，还是黑刻？”
唐思雨小声尖叫：“悦悦，你不是画了他吗？现在他画你了！你们这是——双向用画恋爱！！！”
高希希：“而且都没署名，全是暗号——他是Z，你是‘Y的视角’。你俩是整个展区最文艺最疯的组合。”
陈若琳淡淡地说：“还有最安静的热烈。”
她们正说着——
米悦忽然感觉身后一阵轻动。
她没回头，但她知道，是他。
那步伐，她听得出。
那是一种走路没声，却让空气停下的脚步。
周墨也戴着口罩，站在人群外。他没有挤进来，只站在那里，手插在帆布包侧袋，黑衬衫衣角垂着，像随风静止的画布。
他的眼睛隔着口罩与人群，直直地看向她。
她戴着口罩，他也戴着。
可他们都认出了彼此——通过那一秒的对视。
不慌，不躲，不惊讶。
就像心跳从没断过。
他轻轻走近几步，在她站着的左边一臂之外停下。
低声问：“……你们在说我吗？”
声音低得只能传给她。
她没动嘴唇，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
周墨站在她身边，那句话像是落在空气里的一粒光尘，静静浮着，没撞到谁，却砸在她心上。
米悦没开口，她只是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幅画。
那是她。
她在雨中，没认出他。他却在画里看了她六帧，每一帧都不是完整的脸，只有模糊线条、晕开的雨线，和她低着头没开口的样子。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压着的：“你画了她……一直没画完眼睛。”
他没马上答。
而是抬手，指了指画右下角。
“你看这里。”
她顺着看去——
那里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是钢笔画的，不属于主画体。
那是一双眼睛，藏在背景深处的线稿里，细得像一场梦的反射。
她怔了一下。
他说：“我画了。只是藏起来了。”
他语速不快，每个词都像是过了筛再吐出来：“这组动漫，是我用你当模型……抱歉没说。”
她看着那双被藏在雨线下的眼睛，手指轻轻搭在展板边缘，没有笑。
“你画的那个人，和你说的‘她’，是同一个人吧？”
他沉默。
一秒，两秒。
然后，他缓缓点头。
“嗯。”
她没再问。
但她把自己画的那幅重新走过去看了一眼，那幅《你看我的方式》。
她站在那幅画前，低头了一会儿，像在读自己画过的心情。
然后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发了一条消息。
只有短短一句：
【你可以把她画完了。】
几秒后，她又补了一句：
【因为她已经在看你了。】
站在画前的周墨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眼角轻轻一弯。
他没有回。
只是放下手机，站在原地，静静望着那幅画。
不是作为“画的人”。
是作为“被她看懂”的人。
——
画展的灯光缓缓调暗了三度，主持人声音在另一头响起，提示最后十五分钟。
人群开始向出口流动。
米悦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机还亮着，那两条微信消息停留在屏幕中央。
她没有等回复。
也不需要。
她知道他收到了。
她身边的空气都变得轻了些，像是肩上的某根弦，被人轻轻解开。
她们几个重新汇合，高希希一边擦着眼镜一边咬耳朵：“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这两个作品如果发到网上，cp粉要疯。”
唐思雨笑得眼睛弯弯：“疯啥啊，他们早就在发了，黑刻超话都炸了。”
陈若琳静静补了一句：“但他们自己还没发。”
三人一边聊，一边朝出口走去。
米悦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展区。
人已经散了，画还挂在那。
而周墨，已经回到画前，站在那里不动了很久。
他看着那幅画，指尖掠过右下角那个“Z”的签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字笔，手指轻微颤抖。
在Z旁边，他加了一笔。
一小段斜线。
那是她画签名时常带的一个习惯——字母Y尾巴的延伸。
他写完那一笔，退后一步，看着那对并列的签名。
“Z and Y。”
他低声念了一句，没回头。
然后，他掏出手机，举起，拍下那幅画的全景，镜头定格在那一角新添的斜线。
他点开微信，找到她的头像，发过去。
配文没有。
只有那张图。
一分钟后。
他手机屏幕亮起。
她回了一条：
【她看见了。】
他笑了一下。
他没有画她。
他，是在和她一起，把这幅画，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