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悦没想到——
第二天,她还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成了故事里的人。
就像中午的阳光,确实有点猛。
午饭时间,米悦和唐思雨到南大食堂就餐。
“今天的冬瓜排骨汤我打死都要喝到,排错窗口我会哭的。”
唐思雨一边搓手,一边说。
米悦没说话,只是拉了拉口罩,站在她后面。
“你要不先去占位子?”唐思雨偏头看她,“我排队快,咱不至于一起饿着。”
米悦摇头。她说:“一起。”
就这一句,也足够她语气发涩。
她们前面还有三四个人,正闲着,刷手机。
然后,不知道谁“嗷”了一声,像捅破了什么窗户纸:
“黑刻那个新图太炸了!就今天上午更的,操场那张,你看那个侧脸!”
“你说他是不是就是我们学校的?这氛围也太像了吧。”
“你别说,这姑娘真有点像美院那个米悦诶……”
“对了对了,跟昨天在美院课堂上又被画的简单是翻版。”
那几个人忽然往后瞟了一眼,目光在米悦脸上滑过,又若无其事地转开。
但她感觉到了。像有人拿摄像头,对着她慢慢拉近焦。
唐思雨瞬间把她往自己身后挡了一下:“看什么看?排你的队!”
语气没大,却极稳。那几人咕哝几句低头走了。
她们拿到餐后,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旁边一桌男生起哄:
“快看快看,她们刚刚坐哪来着?”
“我刚偷拍了一张……等会儿发论坛,标题我都想好了:《黑刻女主今日现身南大食堂》。”
米悦没动。筷子握在手里,半天夹不起一片豆腐皮。
唐思雨咬了咬牙:“我去收拾他们。”
米悦轻声说:“别。没用的。”
她还是没抬头。只是继续夹那块豆腐皮,结果夹了三次,还是掉回碗里。
她笑了一下。
不是好笑,是心里崩了一点点。
“你要不先去后门吃?”唐思雨试图拉她站起来,“我陪你。咱不在这受这个气。”
她摇头。
“我不饿了。”
她说的时候,声音太轻,像风吹过水面。
却把所有热气腾腾的喧嚣都冲成了凉。
她站起身,动作很稳,眼神很平。
可她的手——唐思雨清楚地看见——是在抖的。
她没回头。
只是把筷子轻轻放下,转身走了。
风从门口灌进来,吹动她衣角的一瞬,整个食堂静了半秒。
她像是一张被从画框中拿走的纸,轻而无声。
而她的背影,才是那张图里,最真实的主角。
——
她一个人绕出人群,走回美术学院。
不是去教室,不是去画室。
她走的是侧门,那条连宿管阿姨都懒得扫的旧楼道。
她穿过废弃的石板走廊,推开一个后门。
后庭的小平台,就藏在那扇门之后。
那里没有人。也从没几个人来。
只有几只破旧的画架靠在墙角,被风吹得咯吱作响。
她坐下,靠着铁栏杆,背后的风吹乱她的发。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摊开。
纸折得整整齐齐,像她过去所有情绪那样——被她叠好,藏好。
可现在,她打开了。
那是一张画稿。是周墨的画稿,是她军训速写剧中的一张。
她收起来的。
可她一眼就看得出来,那肩线的光、鬓发的卷、裙摆翻起的角度,全都不是随手画的。
那是一个人反复想象、反复练习、反复记住之后,才落下的笔。
她盯着那张画,看了很久。
风吹过她身边的纸角,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像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话。
她没有躲避。也没有否认。
她只是,终于,从“画中人”变成了一个看画的人。
而她看出来了——
那不是画给别人看的画。
那是他,为了自己,画下的她。
她忽然低声说了句,像是对空气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不是画给观众的。是画给自己看的。”
——
风从旧墙那头拐过来,吹得几只靠墙的画架咯吱作响,像是在提醒谁——这儿,还有人。
唐思雨站在十米开外的那道后门边,没进去。
她没有叫米悦。只是悄悄站着,远远看。
米悦坐在平台一角,抱着画,像是整个世界只剩那一张纸。
她头微微低着,风吹得她的发丝贴在脸侧,她却一动不动。
唐思雨心里一软。
她其实是跟了一路的。
从食堂开始就看出来了——那种“我没事”的语气,往往是最接近崩溃的时候。
“她不是冷。”她对陈若琳说过,“她只是从不求安慰。”
所以她跟着她,一路小心地走到美术楼,看到她走那条偏门,她就明白,她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知道,今天的米悦,不是能随便打扰的米悦。
所以她不动。她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看。
看她坐在那里,风吹起画角,她一下一下地按住。
像是在捂住什么,也像是在不肯放手。
她忽然想起大一的时候,有一次放学下雨,米悦宁愿自己淋着,也不肯接别人递过来的伞。
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心硬得像石头,却藏着柔得过分的心。
现在她明白了。
米悦不是没动心。是太动心了,才不敢让人看见。
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她的背影。
没有发朋友圈。也没有存进相册。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删了。
因为她知道,有些瞬间,只属于那一刻。
她只是想,替她记住。
她站了十分钟,直到电话响起,是陈若琳催她回会议室,她才转身。
走出后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道背影——
那么静。
那么倔。
像一幅“未署名的画”,明明知道是谁画的,却永远等不到落款。
她轻轻说了句,像是对风讲的:
“你看她都快碎了。可她还是不肯喊人。”
然后她走了。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
如果那个人再不说出真相,她就会亲自把那张画,摔到他面前。
因为她的朋友,不能一直站在风口——一个人守着秘密。
——
米悦把画压回折角,原本打算收进包里。
可就在翻包的时候,她的素描本不小心掉了出来。
那本她一直没画完的人物结构练习集,封面还是新的,边角却被她反复翻得有些软了。
她怔了一下,没去捡画稿,而是翻开那本素描本。
翻着翻着,她忽然停住。
停在那一页空白的人设页前。画格留好了,结构线打了一半,但一直没落笔。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从笔袋里抽出那支0.3线笔。
她没有犹豫。
她画了一个男生——
黑发,微卷,背着双肩包,走路微驼,手里夹着一本厚厚的AI建模教材。
他没转身,她也没画脸。
她只画他在走——往她来的方向走。
她画得很慢,像是每一笔都在回忆。
像是每一笔都在对心里那个问题说:“我已经知道了。”
画完后,她没签名,也没加日期。
她只是轻声说了句:
“这次……我也画你一次。”
然后,她合上本子,眼角的风正好吹来,带起几缕碎发。
她没伸手挡。
她让风吹着,就像她终于不再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