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啦——!”
高考考场的大门在打开那一瞬间,不知道谁第一声喊出来。
下一秒,考场外就像被扔进了一颗烟花——轰地炸开。
这时,暮色像被扯开的幕布,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暖金,斜阳将人影拉得很长。
树荫下的蝉声也不如午时那么响了,只剩下余热与躁动,还在混响。
考生们冲出大门——
有人将书本扔向空中。
有人直接扯掉校服扔进垃圾桶。
有人拉着同班好友大喊大叫,一路冲向奶茶店、网吧、小吃街。
他们眼中闪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光,是“解放”两个字写在脸上。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那是他们人生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老子数学错了十道也要狂欢一晚上!”
王梓跑得最快,边喊边挥着胳膊。
“李阳明你买单!路乔别想跑!”
李阳明翻白眼:“你错十道不是常态吗?”
“啊哈哈哈!今天不讲题,今天是人生的翻篇日!”
王梓跳起来,一把拍在周墨肩膀上,“疯神,走啊,今天你也别装冷淡了,哥请你喝奶茶!”
周墨微微一愣,淡淡笑了笑:“你们去吧。”
“你不去?”王梓懵了,“看样子,难道这次你考得稳?”
“嗯。”周墨点头,“但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比考完更重要?”李阳明也转过头来。
“……”周墨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合上手里的笔袋,将它揣进书包。
他背着画板和书包,从考场人潮中穿过,像一滴沉入水底的墨。
谁也没注意到他离开了。
因为所有人都在庆祝。
只有他——
在这片欢腾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
——
风吹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光,那是一天中最后一点暖色。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沿着小路,一步步地走回了家——准确说,是他叔叔家二楼的阁楼。
这是唯一被允许拥有的小空间。
周墨一开门,就看到屋子里那一摞摞摊开的模拟题、错题本,还有堆在墙角的画纸。
他放下书包,没有换衣服,直接走向阳台。
阳台上有一盆小小的薄荷,已经晒蔫了。
他蹲下去,给它浇了点水,看着叶子缓慢恢复弹性,轻声说:
“我考完了。”
没有人回答他。
他靠着阳台栏杆站了一会儿,望着远处城市的高楼,目光静得近乎空洞。
他以为自己会开心一点的。
考完了。
可他却只觉得,空。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他坐到书桌前,盯着空白的草稿纸,想了很久很久,才写下两个字:
“米悦。”
他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自从穿越那一刻起,他还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因为他怕——
怕她看不见自己,怕她的世界已经没有了他。
所以他选择了复读。
选择了从头再来。
一步步,走到她能看见的地方。
但现在,高考结束了,他考得很好。他知道自己一定能上南大。
他也知道——他还没见到她。
——
夜很静。
周墨躺在床上,屋里没有开灯,只有街灯从窗外照进来,把天花板照成了淡橘色。
他睁着眼,盯着那片光,像在看某个遥远得无法靠近的世界。
手机在手边,屏幕亮着,是考后群里还在不断刷新的聊天记录。
王梓上传了一张“庆功火锅全家福”,配文:
“疯神缺席,奶茶仍旧留一杯!谁动了我标记的那杯,谁就是不做人系列!”
李阳明:“路乔快来补刀。”
路乔:“我动了。”
王梓:“靠你别真的动!疯神会来吧?他不来我不喝了。”
李阳明:“别等了,他八成又在自闭。”
王梓:“唉,他到底喜欢谁啊?不会真是唐柳月吧?真的假的?”
……
周墨看着这些消息,指尖顿了顿。
他没有回复。
只是将手机翻过来,扣在桌面上,像是躲避某种过于直接的质问。
是啊!
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考完了,确实考完了。
可她呢?
她在哪儿?
她在画画吗?
她或许不知道,在南城的某个角落,有一个人拼尽全力,只为靠近她?
她更加看不到曾有一个透明的……人,在她画展最后一排默默站着,从不说话,却每一幅都看得最久的人?
“米悦,你……等着吧,我很快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周墨推开窗,真想大声喊。
——
夜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得画纸轻轻颤动。
远处的城市灯火在一点点熄灭。
周墨站起身,拉上窗玻璃门。
他忽然想起,那天她在讲台上汇报画作时,说过一句话:
“画画,是我唯一能抵抗孤独的方式。”
那时候他还不懂。
现在,他懂了。
他也孤独。
孤独得快要被思念淹没。
他打开画板,取出数位笔,手指落在白色画布上,迟迟没有落笔。
他想画她。
但却连从哪里开始都不知道。
他怕——画出来的,是假的她。
他怕,他记错了她的眼睛,她的嘴角,她的发梢翘起的弧度。
他怕,自己画出来的,只是一个他想象中的她,而不是她自己。
那样的话,就太残忍了。
——
这个夏天的夜,比往年都长。
周墨翻来覆去地躺着,却始终睡不着。
他已经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梦里。
天花板一成不变,风扇在头顶吱呀作响,像是某种命运齿轮在机械地旋转着,毫无感情。
他闭上眼,却看到另一副画面:
南联合大学的艺术长廊,阳光穿过玻璃穹顶洒下来,米悦穿着白衬衫和长裙,站在展板前看着某幅画,发丝柔软地落在颈侧。
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可她的眼睛,专注又深沉,像是能看穿一幅画背后藏着怎样的心意。
——她在看他的画。
——而他,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
“米悦……”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是在确认它存在过,又怕它只是幻觉。
他忽然坐起身,从床头拎起画板和笔,走到桌前,打开草稿本。
一页页翻过,都是练习、构图、解构、速写,夹杂着无数张“背影”“远影”“半面容”的她。
他发现——
自己从来没真正画过她的全脸。
他甚至不知道她现在的发型是不是变了,是否还喜欢白色衣服,是否还会在生气时咬下唇角,是否还……
她在成长。
而他,还困在过去。
他不安了。
那种“她在远方往前走,而他原地踏步”的感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打开数位板,屏幕亮起,像是夜色中唯一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一个新建画布,手指缓缓移动到最初的线稿工具。
他要画她。
第一次——真正画她。
不是想象的她,不是过去的她,不是距离感里的她。
而是那个此刻还在南大某间宿舍楼里存在着的、活生生的她。
——
凌晨三点。
他终于画下第一笔。
是一道光。
从左上角斜斜地落下来,照在一个人影的背上。
那人影,没有脸。
他只画了她的背影,一如他在图书馆走廊、在社团展厅、在校园小道上曾看见过无数次的她。
她永远站在前方。
而他,永远站在光的背后。
——
线条流动。
肩线,脖颈,锁骨,发丝,衣角,嘴角。
一笔一笔,都是他记忆最深刻的痕迹,也是他最不敢确认的轮廓。
当他画到眼睛的位置时,手停住了。
屏幕上,整个人物已经立起。
她仿佛就站在他的面前,只差那双眼睛。
他却不敢落笔。
他怕——如果画下去,他就再也无法回头。
如果她不是他记得的那个她,那他画的,就不是她。
可如果她就是呢?
如果他画出来的,就是她此刻的样子?
那是不是——
她会在画外,也看见他?
——
他看着那双还未被填色的眼睛,指尖微微颤抖。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
然后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还不敢画你。”
“因为你还没看我。”
“你不该被我困在这里……你应该站在光里。”
他退开一点,把这幅画保存为“未完成”。
他没有命名,只标注了日期:
day 251
他关掉画布,重新打开一个文件夹,建立新目录,输入五个字:
“她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