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悦走进美术学院的大教室时,还带着一点犹豫。
她原本以为,他不会来了。
昨天他整天没出现,没有一条微信,也没有一句解释。
她以为自己想多了,那个突然靠近的男生,也许只是她画册里的一道错觉。
可她没想到,一推开教室门,他竟然——
已经站在讲台前。
跟教授聊着什么。
他穿着一件黑t,身板挺得笔直,面前是平板、画稿和一摞笔。
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动声色,嘴角却带了点笑。
就像他从未缺席过。
她站住了脚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近。
坐在她身边的唐思雨轻声说:“你不是说他也许不来吗?”
“我……”她张了张嘴,没接上话。
——
阶梯教室今天破天荒地坐满了人,甚至有其他学院的学生也闻风而来,像是为某场“跨界对话”而来。
讲台中央,周墨站在光里。
米悦坐在第二排,手指不自觉地绕着水杯边缘划圈。
屏幕显示——《如何通过动态速写构建叙事情绪》。主讲人:周墨。
课准时开始。
掌声也随即响起,甚至掺杂着几声尖叫与哨音。
阶梯教室的灯光尚未调暗,空气已经躁动。
金教授站在讲台边,举起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带着笑感慨:“看来,我都不用介绍了。你们的掌声已经告诉我——他,不只是那场‘速写剧’的幕后主笔,也是你们期待很久的那个人。”
教室渐渐安静。
投影仪亮起的瞬间,光洒在周墨的侧脸上。
他走到中间,动作干净利落,像是练习过无数次。
“大家好,我是数据科学与人工智能学院的大一新生,周墨。”
他声音不大,却很稳,眼神淡然地扫过教室每一排。
“我今天不是来讲代码的。”
教室里响起轻微的笑声。
“今天,我想讲讲那一场我们共同经历过的剧。”
讲台上的投影仪亮起时,阶梯教室里的灯光缓缓调暗。
米悦坐在第二排,手指不自觉地绕着水杯边缘划圈。
她本以为这课只是一场联合展示,甚至一度想请假——
可金教授点了她的名:“你参与演出,帮我递了邀请函,怎么能不来听讲?”
她没办法不来。
她努力地表现出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
可第一张投影一出,她就知道自己坐不住了。
那是她。
操场落日下,她独自站在尽头,风吹过肩膀发梢。
那幅画她在排练时见过草稿,可现在,它以完整成稿的形式出现在讲台屏幕上,连每一缕光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这是《速写剧》开场画面。”
“那天所有人都在为最终冲刺做准备,而我选了这一个镜头——一个人站着,不动。”
周墨站在光影之间,语气温和却清晰。
“在充满热血与喧闹的背景下,我想画一瞬间的安静,去凸显动与静之间的张力。”
她指尖一颤。
他继续——
“她站在那里,是剧中所有情绪线索的起点。”
“她看着队伍集结,神情淡静,那是一种不说话的坚韧。”
“我用了对角三分构图,把情绪中心留在她的肩膀和伞下的眼神里。”
第二张,是她撑伞回头的定格。
“这一幕设计在第五场。”
“男主角靠近,她回头。”
“她没说一句话,但伞下的目光已经替她表达了所有。”
“我没有加字幕,因为我相信观众能看懂她的坚定与迟疑。”
全场安静。
她想低头,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原来那天,她“只演了一个背影”,只是最后一幕的一道光影剪影。
可现在,他用三十多张画告诉所有人——
从头到尾,他画的,全是她。
她站在阳光下、风里、雨伞下,始终是他画笔中情绪最稳定的锚点。
她的防线开始崩塌。
不是因为他讲得多深刻。
而是因为他——真的在认真看她。
在热血与喧哗之外,他看见了她的静。
那种静,是温柔的坚定。
而她,根本不敢听太认真。
——
她本来是准备好冷静听完的。
反正就是一个联动课程,又不是正式讲座,她甚至没做笔记,只带了水杯和一副防线。
可她没想到——他会讲得这么认真。
不是那种为了炫技的认真,也不是展示技能的得意,而是——
他每句话都像是为她画的每一笔找到注解。
每一张图,都像是为她的沉默配音。
他讲她回头那一刻的风向线条,讲她奔跑时腿部张力的速度比,讲她坐在台阶边沉默看前方那一幕,说用了“低透灰”为主色,只为让她“像一段未说出口的心事”。
而她忽然想起,那天军训汇演,她确实——只演了一个背影。
可今天他用三十多张图告诉她:
哪怕她只出现了三十秒,
哪怕她没有台词、没有镜头,
可他从第一幕到最后一笔,画的全是她。
她的回眸、她站在光下的沉默、她跑动中的风压肩线——
不是她在演,
是他在用线条一遍遍把她“记住”。
她的防线,在那一刻开始慢慢崩。
不是炸裂的崩,是一点一点裂开,像沙漏落下一粒又一粒。
她不知道该躲开哪一张图,也不知道哪一句话最让她心慌。
她只是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
他真的在看她。
不是表面,不是姿态,是情绪。
而她,已经快听不下去了。
不是不想听。
是太像了,太真了。
她怕她一再听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怕自己真的,在这节课上,栽进他那句——“她的沉默,比哭还响。”
那是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可他,画出来了。
——
讲座进入尾声,掌声响起时,米悦依旧没有抬头。
她用力握着杯盖,指关节发白。
金教授笑着走上讲台,“谢谢周墨同学精彩的分享——不过我想,今天既然有那么多作品展示,大家是不是也想看看‘黑刻’级别的现场实力?”
话音落下,全场立刻热烈响应。
“对!老师让他画一个!”有人起哄,“现场来一个‘课堂纪实’!”
“让他画一个女主哭戏!”
“最好画我们老师!”
哄堂大笑中,教授也笑着调侃:“你可以不可以一展妙笔?今天正好,有美院高年级的,也有新生,挑一个你最熟的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扫向米悦。
米悦忽然抬眼,恰好撞进周墨略显为难的眼神。
他确实有一瞬间的不适。
他不习惯这种“被推着走”的公开场合。
他也不想在所有人面前,把“她”推到聚光灯下。
“要不……”他本想婉拒。
可下一秒,一道声音从他身下的位置缓缓响起——
“那就再画一次我。”
米悦站了起来。
她语调平静,动作利落,却比任何一次课堂提问都更坚定。
“我刚好也参与了你速写剧。”她微微一笑,“上面画的不是我吗?”
全场一静。
然后爆发出惊呼声、掌声、哄笑。
教授眯眼笑着:“看来你逃不掉了。”
周墨没笑。
他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点头:“好。”
教授:“麻烦米悦同学配合一下,前排有张椅子,请坐。”
米悦:“我站着可以了。”
这一刻,阳光正好从教室后窗落下,照在她侧脸上。
她站在他的画纸前,像一帧电影的暂停画面。
他重新握住笔。
这一次,不是偷偷画她,不是回忆画她——
是她,亲自在场,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把她画进一张纸里。
——
教室里的空气静下来。
阳光缓缓向讲台洒落,洒在米悦肩头,洒在那张被临时摆放好的速写板上,也洒在周墨的指尖。
他下笔,没多余铺陈,没任何草稿。
第一笔,从她的眼睛起。
是她此刻真实站立的姿态——微仰着头,眼神望向远处,神情自持,轮廓沉静而清晰。
第二笔,滑过颈侧到锁骨。他捕捉的是她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呼吸频率,把她不说话时最轻微的气场描进纸上。
她没有动。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屏住了呼吸,只知道——这一刻,她不再是“被偷看”的人,而是被光明正大地,被那支笔,一寸寸还原的人。
他的动作不快,却稳定,像在剥开记忆深处某个一直舍不得提起的梦。
画完时,他没有说话,只将画纸轻轻摘下。
“能给我们也看一眼吗?”金教授笑着发问,声音落在全场安静的水面上,像一粒石子。
周墨点了点头,将画纸别在讲台投影器上。
灯光一暗,画面在幕布上缓缓展开。
下一秒,全场鸦雀无声。
再下一秒——
掌声爆炸般响起,持续得比任何一次讲座都久。
画面里,米悦的背影被阳光切成一半,另一半是她站在光影交界处的眉眼。
线条不是完美无缺的,却每一笔都准确击中所有人的共情点。
那是一个人静静站着的模样,却让人看见了孤独、倔强、骄傲和……柔软。
米悦坐在灯光下,头埋得低低的。
她知道那张画是她。
但那不只是她的样子。
那是她的“存在感”被人完整认知后的模样。
那是“我知道你是谁”的承认。
掌声不停,她没抬头。
可她眼角已经泛红。
她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被那样明亮地,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