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篙雨
入夏的雨像被捅漏的天河水，从早到晚斜斜地织着，把北境军营的土道泡成黏腻的泥浆。素问蹲在中军帐外的石阶上，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帐布，就听见帐内传来压抑的痛哼。她掀帘进去时，两名医官正围着卧榻忙碌，榻上的年轻士兵脸色蜡黄，额角的冷汗把鬓发浸得湿透，双手死死按着小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眉头往中间拧。
“还是腹痛？”素问轻声问。她身上的药箱边角已经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这是入夏以来她接诊的第七个类似症状的士兵了。
老医官李伯直起身叹气：“不光腹痛，方才摸了脉，高热也上来了，跟先前那几个一模一样。怪得很，往年雨季虽也有疫病，却没来得这么早、这么急。”
素问伸手搭在士兵腕上，指下脉象浮而数急，再看士兵眼白处隐有细密红丝，心头莫名一沉。她刚起身要去查看药柜，脑海里突然响起熟悉的轻响——那是只有她能感知的系统提示音。
【系统提示：当前环境湿度超标300%，蚊虫滋生速率激增，疟原虫传播风险极高。青蒿含青蒿素，可有效抑制疟原虫活性，为最佳预防药材。】
“青蒿。”素问低喃出声，目光立刻投向帐外。营区西侧的荒坡上长满了这种植物，翠绿的叶片边缘呈锯齿状，雨天里带着股清苦的气息，往常只被士兵们当柴草烧。
“李伯，立刻召集所有医官和辅兵，”素问转身语速极快地吩咐，“带上镰刀和竹筐，去西坡采青蒿，越多越好！”
李伯愣了一下：“青蒿？那野草能治病？”
“能防祸。”素问拿起药箱，“现在就去，采回来的青蒿必须摊在通风处晒干，不能堆着捂坏了。我去见守将张大人。”
帐外的雨还没停，素问踩着泥浆深一脚浅一脚往帅帐走，军靴上的泥水溅了裤腿半截。帅帐里，张守将正对着沙盘皱眉，见她进来便直起身：“素问姑娘，营里的怪病可有头绪？方才又报来三个病倒的。”
“是疟疾的前兆，由疟原虫引起，靠蚊虫传播，潮湿天气最易泛滥。”素问直言，“我已让人去采青蒿，晒干后煮水给士兵们当茶喝，可防疟疾。另外，营区的排水沟堵得厉害，积水遍地，正是蚊虫滋生的温床，必须立刻疏通。”
张守将是行伍出身的粗人，却极信任素问——去年冬日营中爆发风寒，正是她用简单的葱姜汤和艾灸之法控制了蔓延。当下立刻拍板：“好！我这就调派百人队跟着你疏通水道，青蒿的事也全听你安排。”
半个时辰后，营区里一派忙碌景象。西坡上，医官们带着辅兵埋头采摘青蒿，翠绿的枝叶很快堆成了小山；营道旁，士兵们拿着铁锹锄头开挖排水沟，浑浊的积水顺着新挖的沟渠汩汩流向营外的洼地。素问往来于两处督查，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她却顾不上擦，只反复叮嘱：“青蒿要带根采，晒的时候要摊薄，千万别淋雨！排水沟要挖深些，务必让水走得干净！”
正午时分，第一批晒干的青蒿送了过来。素问在中军帐外支起大铁锅，亲自演示煮水：“水开后放入青蒿，大火煮一炷香，再转小火焖片刻，晾温了就能喝。每个营帐每日两桶，必须确保人人都喝到。”
士兵们起初有些抵触这清苦的汤水，有人捏着鼻子喝一口就皱眉。素问撞见了，也不强迫，只是指着不远处正在发热的同伴：“喝了它，就不用像他那样躺着重症榻。这苦味，总比腹痛高热好受。”这话比什么都管用，渐渐地，营里喝青蒿水成了惯例，连张守将也每日端着粗瓷碗喝得痛快。
接下来的日子，素问几乎脚不沾地。白日里她带着人巡查营区，哪里有积水就立刻让人清理，发现破损的帐布及时修补，防止蚊虫钻进；夜里她守在医帐，诊治那些初期症状较轻的士兵，同时记录每日的发病人数。李伯看她熬得眼下发黑，劝她歇息：“姑娘歇会儿吧，有我们盯着呢。”
素问却摇头，借着油灯的光整理医案：“再等等，至少要等这波雨停，确认没有新的病例才行。”她翻开去年的记录，去年此时已有三十多个疟疾病人，而今年，自喝了青蒿水、疏通了排水沟后，新发病例竟只有两个，且症状都极轻，喝了几日青蒿水便痊愈了。
雨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终于在入伏前放了晴。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军营里，晒干了潮湿的帐布，也晒暖了士兵们的笑脸。张守将特意来到医帐，见素问正在晾晒新采的青蒿，忍不住哈哈大笑：“素问姑娘，你可立了大功！往年雨季疟疾至少要放倒半个营，今年竟没大规模爆发，连老军医都说少见！”
素问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不是我厉害，是青蒿管用，水走得干净。”她指着营外干爽的道路，“水不积，蚊虫就少；蚊虫少，疟原虫就没了去处；再喝着青蒿水，病自然就防住了。”
张守将连连点头，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敬佩：“姑娘这是治未病啊！不仅会治病，更会防祸，有你在军营，是我等的福气！”
素问笑了笑，目光落在阳光下泛着浅绿的青蒿上。风拂过营区，带着青蒿的清苦气息，也带来了安稳的味道。她知道，这场与疟疾的较量，她们赢了——不是靠等病来治，而是靠在灾祸来临前，就堵上所有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