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矛立威邯郸营
邯郸的晨雾总带着股漳水的湿意,像一层薄纱裹着训练场的黄土。新入伍的赵地新兵刚列好队,粗布兵服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一阵粗哑的怒吼就撕开了雾霭:“这破玩意儿练两天就断,耍咱们玩呢!”
十余个青年围在演武场东侧,把秦军伍长堵得动弹不得。为首的壮汉王二膀大腰圆,胳膊比寻常人粗一圈,手里攥着根断成两截的木矛,矛头歪歪斜斜挂着木屑,像是随时会掉下来。被围在中间的伍长脸色铁青,按在腰间剑鞘上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木矛是按规制分发的,你自己练得急了发力不当,倒怪起器械来了?”
“放屁!”王二把断矛往地上一摔,木杆砸在石板上溅起细尘,惊得周围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他往前凑了两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伍长脸上:“俺同村的狗剩、柱子,昨儿个练枪也断了矛!你当俺们赵人好糊弄?拿这破烂玩意儿,还想让俺们上战场替你们秦兵卖命挣爵位?”
周围的新兵顿时炸了锅,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举着自己的木矛晃了晃,矛杆上的裂纹像蜘蛛网似的爬满了,风一吹都能看见木杆微微晃动;有人蹲在地上摸着自己磨出茧子的手,低声抱怨训练强度大,器械却跟不上,再这么练下去,没等上战场,手先废了;连站在后排、刚因箭术出众授了上造爵的赵虎,也皱着眉往前走了两步——他身上还穿着秦军新发的褐色短甲,是上造爵的象征,此刻却弯腰捡起地上的断矛,指尖划过矛杆,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木矛材质太软,是老槐木混着杨木做的,根本经不住大力挥舞。”赵虎把断矛举起来,对着晨光晃了晃,众人看清矛杆断面里的杂色木纹,“而且接口处连胶都没涂匀,稍微用点力就会断,确实是劣质货。”
他这话一出,新兵们的情绪更激动了,有人已经开始往兵器架那边挪,想看看剩下的木矛是不是都这样。伍长急得额头冒冷汗,正要开口辩解,一道低沉的嗓音从人群后方传来:“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晨雾被拨开,秦斩身披玄色铠甲,甲片上的纹路在微光里泛着冷光,腰间悬着柄青铜剑,剑鞘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卫,步伐整齐,落地无声。新兵们见了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这几日在营里,他们早听说过秦斩的威名,知道这位将军不仅打仗厉害,治军更是严明。
王二却梗着脖子没动,心里想着反正器械不行,大不了不干了,回村里继续种庄稼,总比在这里受气强。他攥着断矛的手紧了紧,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服气。
秦斩没看王二,径直走到断矛旁,蹲下身捡起半截矛杆。他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木茬,又掂量了掂量矛头的重量,眉头微蹙——这木矛确实太轻,矛头也不够锋利,别说上战场,就连日常训练都未必够用。
就在这时,军需官从库房方向匆匆赶来,手里还拿着本账簿。他见演武场这边围着一群人,秦斩还蹲在地上,脸瞬间白了,小跑着过来躬身道:“将军,这……这批次木矛是上月从赵地旧作坊收的,当时作坊主说这批货是赶工做的,属下想着新兵训练用不了太好的器械,就……”
“先不说这个。”秦斩打断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扫过围着的新兵,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你们参军,是为了挣爵位、得田产,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没错吧?”
新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应声,却也没人反驳——他们大多是赵地的佃农或猎户,家里穷得连块像样的田地都没有,参军就是为了秦斩之前宣布的军功爵制,想靠自己的力气挣个前程。
王二闷声道:“可连趁手的家伙都没有,咋上战场?总不能赤手空拳砍敌人吧?到时候爵位没挣着,命先没了,家里人还咋活?”
“说得对。”秦斩点头,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转头对军需官下令,“去库房,把新造的铁矛搬五十柄来,再取十副皮甲护具,都送到这儿。”
军需官愣了愣,下意识地说道:“将军,新造的铁矛是给老兵备着的,下个月就要去巨鹿郡巡查,要是给了新兵,老兵那边……”
“老兵那边我自有安排。”秦斩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就去。”
“是!属下这就去!”军需官不敢再多说,转身往库房跑,脚步比来时还快。
新兵们都傻了眼,尤其是王二,他原本以为秦斩会像伍长那样斥责自己不懂规矩,没想到竟要给他们换铁矛。要知道,铁矛比木矛沉,却结实得多,寻常刀剑都砍不断,矛尖也是用精铁打造的,锋利无比,在战场上是能保命的好家伙。之前他们只在老兵手里见过铁矛,没想到自己也能用上。
没等多久,十名秦军士兵抬着两箱铁矛和护具过来,木箱是用厚实的松木做的,上面还钉着铁条。士兵们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箱盖,阳光下的铁矛闪着冷光,矛尖锋利得能映出人影,矛杆上还缠着防滑的麻绳。
秦斩走上前,伸手拿起一柄铁矛,手腕微微用力,铁矛纹丝不动。他把铁矛递给王二:“你试试,这矛趁不趁手?”
王二双手接过铁矛,只觉入手沉甸甸的,比他之前用的木矛重了近一倍,却稳得很,握在手里能清晰地感觉到力量。他试着挥了挥,矛杆笔直,没有丝毫晃动,风声从矛尖划过,带着股慑人的气势。他心里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脸也红了,挠着头小声道:“将……将军,这矛好得很,是俺之前冲动了,不该跟伍长吵。”
“知道错就好。”秦斩又拿起几柄铁矛,分给周围的新兵,“大秦从不亏待肯卖命的人。从今天起,新兵的器械每月查一次,断了、坏了的,凭旧件去军需库换新的,不用你们花一文钱,也不用你们托关系。”
新兵们捧着铁矛,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刚才的抱怨声全没了,只剩下小声的赞叹。有人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矛尖,又赶紧缩回来,生怕被划伤;有人试着把铁矛扛在肩上,挺直了腰杆,眼里满是自豪。
秦斩等他们安静下来,才又开口,语气比刚才严肃了几分:“但有一条规矩,你们得记牢——器械坏了可以换,可谁要是借故闹事、耽误训练,轻则罚去伙房帮工三天,劈柴挑水,重则直接取消爵位资格,逐出军营,永不再用。”
他目光扫过人群,眼神锐利如刀,每个被他看到的新兵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王二身上:“你叫王二是吧?刚才你带头闹事,本应受罚,但念在你是为器械之事,并非故意扰乱秩序,这次就不追究了。下次再敢这样,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王二连忙点头,捧着铁矛走到伍长面前,躬身道:“伍长,刚才是俺不对,说话冲了点,您别往心里去。以后俺肯定好好训练,不给您添麻烦。”伍长见他态度诚恳,脸色也缓和了些,摆了摆手:“行了,知道错就改就好,赶紧归队训练吧,一会儿还要练刺杀呢。”
人群散去,新兵们拿着新铁矛,在伍长的指挥下分成几队,开始练习刺杀。他们的动作比刚才认真了不少,连呼吸都稳了许多,铁矛刺出时带着破空声,整齐划一。
秦斩站在高台上看着,亲卫走上前低声道:“将军,军需库的铁矛本是留着给老兵备用的,一下子分出去五十柄,老兵那边要是问起来,怕是不好解释。”
“无妨。”秦斩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训练场上,“新兵是未来的战力,给他们趁手的器械,才能让他们安心训练,也能让赵地百姓看到大秦的诚意——咱们要的不是一时的顺从,是长久的归附。至于老兵那边,等巨鹿郡的粮草和铁矿落实了,咱们再打造一批新的铁矛,不仅能补上缺口,还能多造些,足够用。”
他顿了顿,又道:“刚才那批木矛,你去查查是哪个作坊供应的,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开的店。若是以次充好,糊弄军需库,按秦律处置,该罚钱的罚钱,该关牢的关牢,绝不能姑息。另外,传令各营伍长,往后新兵领器械时,必须当场检查,有问题的当场退换,别再让今天的事发生。”
“是,属下这就去办。”亲卫领命而去,脚步轻快。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铺满整个训练场。秦斩望着新兵们挥矛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的剑柄——赵地刚平定不久,人心还没完全安定,不少百姓对秦军还带着疑虑,甚至有些抵触。新兵里既有像王二这样实心想挣爵位的,也难免有被旧贵族煽动、心存不满的。今日用铁矛平息了骚乱,只是第一步,往后的麻烦,恐怕还少不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名斥候骑着快马奔来,马身上的鬃毛都被汗水打湿了。他在高台下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单膝跪地:“将军!蒙恬将军派人来报,巨鹿郡郊外的粮道已探明,郭开的残部果然在那里藏了大批粮草,只是守卫比预想的多,有两千多人,还带着弓箭和滚石,蒙恬将军请求增派弩兵支援!”
秦斩眼睛一亮,刚才因木矛而起的些许阴霾瞬间散去。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好!你立刻回禀蒙恬,让他按原计划行事,先派人盯着,别打草惊蛇。弩兵队我这就调派过去,午时之前必到巨鹿郡。”
他顿了顿,又叮嘱道:“告诉蒙恬,粮草一定要抢回来,但要是遇到附近缺粮的百姓,先分些粟米救济,记好数目,日后从粮仓补还。民心比粮草更重要,不能让百姓觉得咱们只知道抢粮,不顾他们的死活。”
“是!属下记住了!”斥候应声,翻身上马,缰绳一拉,马蹄扬起尘土,疾驰而去。
秦斩走下高台,看着训练场上新兵们专注的模样——王二正跟着伍长练习刺杀,每一次出矛都用尽了力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却没停下来歇一会儿;赵虎则站在队伍后面,时不时指导身边的新兵调整姿势,耐心得很。
秦斩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赵地的民心,要靠铁矛和粮草一点点拢过来;伐楚的根基,也得靠这些握着铁矛的新兵一点点打扎实。他抬头望向邯郸城的方向,晨光里,城墙的轮廓渐渐清晰。
这邯郸城的晨雾,终会被大秦的军旗彻底吹散;这天下的纷争,也终会被大秦的铁蹄一一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