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边境的风，总比关内烈上三分。入秋之后更甚，卷着戈壁滩的沙砾，往人骨缝里钻。云沙乡的乡医馆外，老槐树叶被吹得哗哗响，馆内却静得能听见药碾子滚动的“咯吱”声——周宁正按着素问亲授的法子，给村民李阿婆碾治咳嗽的杏仁粉。
“周大夫，您慢些，不打紧。”李阿婆坐在矮凳上，裹紧了打补丁的粗布棉袄，看着周宁额角的汗，有些过意不去。她这咳嗽拖了半个月，前几日还咳得夜里睡不着，是周宁每日上门送药，才渐渐缓过来。
周宁擦了把汗，笑着把碾好的杏仁粉包好递过去：“阿婆，这粉您早晚用温水冲，再配着梨膏，不出五日准好。”他是三年前从大秦医署学堂毕业的，分配到云沙乡当乡医，这三年里，他跟着医署推行的“分级诊疗”，走村串户治好了不少人，云沙乡的村民没谁不认得他，更没谁不信他。
可今儿个，馆外的动静有些不一样。
先是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接着是村民们的议论声，吵吵嚷嚷的，竟盖过了风声。周宁皱了皱眉，刚要出去看看，乡医馆的门就被撞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脸上还沾着土：“周大夫！不好了！村东头来了个‘活神仙’，说能治百病，好多人都去了！”
“活神仙？”周宁心里咯噔一下。云沙乡地处秦匈边境，虽说是大秦地界，可偶尔也有匈奴牧民过来交易，从没听过什么“活神仙”。他放下手里的药包，快步跟着孩子往村东头走。
刚到村东头的空地上，就见黑压压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踮着脚往中间看。周宁挤进去，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央的人——那是个穿着匈奴传统皮袍的汉子，约莫四十来岁，脸上画着青黑色的纹路，手里握着一根缠着五彩布条的木杖，正站在一个土台子上，用半生不熟的秦话喊话。
“乡亲们！我乃匈奴圣山下来的巫医，奉山神之命，来救你们脱离病痛！”汉子声音洪亮，手里的木杖一挥，台子旁边两个匈奴随从立刻端上来一个陶罐，罐子里飘出一股奇怪的香味，算不上难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人群里，一个老汉颤巍巍地举起手：“巫医大人，我这腿疼了好几年，连医馆的药都不管用，您能治吗？”
那匈奴巫医眼睛一亮，跳下台子走到老汉身边，蹲下身，用木杖在老汉的腿上轻轻敲了敲，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说什么咒语。过了片刻，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褐色的丸子，递给老汉：“这是山神赐下的‘神丸’，你吃了，明日腿就不疼了！”
老汉半信半疑地接过丸子，刚要放进嘴里，周宁急忙上前一步：“老人家，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周宁身上。那匈奴巫医也转过头，眼神冷了下来：“你是谁？敢拦我救人行善？”
“我是云沙乡的乡医周宁。”周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这位老人家腿疾是老毛病，之前在医馆诊过，是风湿入骨，需得慢慢调理，哪有吃一颗丸子就能好的道理？你这丸子成分不明，若是吃坏了人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有人点头附和：“是啊，周大夫说得对，医馆的药虽慢，可管用啊！”也有人犹豫：“可巫医大人是匈奴来的，说不定真有本事呢？”
那匈奴巫医脸色一沉，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这小子，分明是怕我断了你的财路！大秦的医馆，收着百姓的钱，却治不好病，还好意思拦着我这山神赐下的医术！”他说着，突然指向人群里一个妇人，“你！是不是你家娃子发烧三天了，医馆连药都不敢开？”
那妇人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儿子前几日突然发烧，周宁给开了退烧药，可烧总反复，她正急得团团转，听说来了巫医，就赶紧跑来了。
匈奴巫医见状，立刻得意起来：“乡亲们瞧见了吧！大秦的医馆治不好的病，我能治！”他快步走到妇人身前，从陶罐里舀出一点暗红色的液体，倒进一个木碗里，“这是山神的‘圣水’，给你娃子喝下去，半个时辰就能退烧！”
妇人接过木碗，眼神里满是犹豫，看看周宁，又看看巫医。周宁急了，上前就要拦：“不能喝！这液体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万一有毒……”
“你敢咒我！”匈奴巫医猛地推了周宁一把，周宁没防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村民。巫医趁机喊道：“这小子就是嫉妒我有山神相助，想害大家！今日我就替山神惩罚他！”说着，他举起手里的木杖，就要往周宁身上打。
“住手！”
一声大喝从人群外传来，众人纷纷回头，就见一队秦军士兵快步走来，为首的是个身着黑色铠甲的校尉，面容刚毅，正是负责云沙乡周边防务的赵校尉。赵校尉是秦斩手下的人，这些年跟着秦斩护着边境，对乡医馆的人向来敬重。
赵校尉走到周宁身边，扶住他，冷冷地看向匈奴巫医：“光天化日之下，在大秦地界闹事，你好大的胆子！”
匈奴巫医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强撑着说道：“我是来给百姓治病的，你们凭什么拦我？”
“治病？”赵校尉冷笑一声，看向那妇人手里的木碗，“把那东西拿过来。”旁边的士兵立刻上前，接过木碗，递给周宁。周宁闻了闻，脸色骤变：“这里面有曼陀罗花的成分！少量能镇痛，可若是给孩子喝，剂量稍大就会昏迷，甚至危及性命！”
人群里顿时一片哗然。那妇人吓得手一抖，木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暗红色的液体洒了一地。
匈奴巫医见被拆穿，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想狡辩：“你胡说！这是山神的圣水，怎么会有毒？”
“是不是胡说，查一查便知。”赵校尉挥手示意，“把他和他的随从带回去，仔细审问！”
士兵们立刻上前，将匈奴巫医和两个随从按住。巫医挣扎着，还在喊：“你们不能抓我！我是匈奴左贤王派来的！你们抓了我，就是和匈奴为敌！”
这话一出，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赵校尉脸色微沉，却还是下令：“带走！”
看着巫医被押走，周宁松了口气，转身对村民们说：“大家别信什么巫医神药，若是生病，还是要到医馆来，咱们按医署的法子治，虽慢些，却安全有效。”
可让周宁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他刚开馆，就发现馆外冷冷清清的，往日里早早来候诊的村民，今天一个都没来。他正纳闷，隔壁的王大叔匆匆跑过来，压低声音说：“周大夫，你快躲躲吧！昨天那巫医的随从跑了，说你和赵校尉害了巫医，还说匈奴要派兵来报仇，好多村民都怕了，不敢来医馆了！”
周宁心里一沉。他走到村头，就见几个村民聚在一棵树下，低声议论着，见他过来，都赶紧闭上嘴，往后退了退。周宁上前想问几句，可村民们要么摇头，要么转身就走，没人愿意跟他多说。
他正无奈，就见一个士兵骑马而来，是赵校尉派来的人：“周大夫，赵校尉请您去军营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
周宁跟着士兵来到军营，刚进大帐，就见赵校尉正对着一张地图皱眉。见他进来，赵校尉抬头道：“周大夫，你来得正好。昨晚我们审了那巫医，他招了，说他根本不是什么巫医，是匈奴右谷蠡王手下的巫师，这次来，是奉了右谷蠡王的命令，故意来边境蛊惑村民，破坏咱们的乡医点。”
“破坏乡医点？”周宁愣住了。
“没错。”赵校尉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云沙乡的位置，“你也知道，这几年咱们推行分级诊疗，边境的乡医点越来越多，百姓们生病了都来医馆，对匈奴那边的依赖越来越少。右谷蠡王怕咱们的医道影响到他们的牧民，就想先搅乱咱们的乡医点，让百姓们不信咱们的医术，再趁机拉拢。”
周宁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那巫医一来就针对医馆，原来是早有预谋。
“可现在村民们都怕了，不敢来医馆了，怎么办？”周宁急道。若是乡医点没人来，那之前推行的分级诊疗就白费了，边境百姓的健康也没了保障。
赵校尉叹了口气：“我已经派人去安抚村民了，可效果不大。那巫师的随从跑得很快，不仅在云沙乡造谣，还去了周边的几个村子，说咱们大秦医馆害民，匈奴要报仇，好多村民都慌了。”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士兵快步进来禀报：“校尉大人，周大夫，秦将军来了！”
周宁和赵校尉都是一愣，秦斩怎么会突然来边境？他们赶紧出帐迎接，就见秦斩身着银甲，骑着一匹黑马，身后跟着几个亲卫，正从远处赶来。
“秦将军！”赵校尉上前行礼。
秦斩翻身下马，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周宁身上：“我听说边境出了巫医造谣的事，特意过来看看。”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周宁急忙把村民们的反应说了一遍，语气里满是焦虑。
秦斩听完，沉吟片刻，说道：“村民们怕的，一是匈奴报复，二是不信咱们的医术能比所谓的‘神药’管用。要解决这事，得双管齐下。”他转向赵校尉，“你立刻加强边境的防务，派士兵在各村巡逻，让村民们知道，有大秦的军队在，匈奴不敢来犯。”
“是！”赵校尉立刻领命。
秦斩又看向周宁：“至于医术，光说没用，得让村民们亲眼看到效果。你现在就回医馆，把最近需要复诊的村民列个单子，咱们亲自上门去给他们治病，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医术到底行不行。”
周宁眼前一亮：“好！我这就去办！”
当天下午，周宁就带着医馆的弟子，拿着复诊名单，跟着秦斩和几个士兵，挨家挨户上门。
第一家去的是李阿婆家。李阿婆见秦斩亲自上门，吓了一跳，赶紧请他们进屋。周宁给李阿婆诊了脉，又查看了她的咳嗽情况，笑着说：“阿婆，您的咳嗽好多了，再吃两天杏仁粉，就能全好了。”说着，他把新碾好的杏仁粉递过去，还详细说了用法。
秦斩在一旁说道：“阿婆，昨日那巫医是匈奴派来的奸细，想骗大家，破坏咱们的医馆。现在咱们的军队已经加强了防务，您放心，有咱们在，没人能伤害你们。”
李阿婆点了点头，眼眶有些红：“秦将军，周大夫，之前是我糊涂，听了谣言就不敢去医馆了。您放心，以后我肯定信医馆，信大秦！”
接着，他们又去了那户有发烧孩子的妇人家。孩子经过周宁之前开的药调理，烧已经退了不少，只是还有些虚弱。周宁给孩子换了新药方，又教妇人怎么给孩子熬药、做辅食。秦斩看着孩子，对妇人说：“你看，孩子用咱们医馆的药，慢慢就好了。那巫医的‘圣水’要是喝了，说不定孩子现在还在昏迷呢。”
妇人羞愧地低下了头：“是我鬼迷心窍，差点害了孩子。以后我再也不信那些巫医了。”
就这样，他们走了一家又一家。秦斩亲自坐镇，士兵们在村外巡逻，周宁和弟子们认真给村民治病、讲解医术。村民们见秦将军都来了，又亲眼看到医馆的药确实管用，心里的疑虑渐渐消了，恐慌也慢慢散去。
到了傍晚，云沙乡的乡医馆外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村民们排着队候诊，有的还主动帮着医馆打扫卫生、碾药。周宁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转头对身边的秦斩说：“秦将军，谢谢您。要是没有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斩笑了笑：“这是我该做的。边境的医道，是大秦的根基之一，绝不能让匈奴的巫师给毁了。不过，这只是开始。”他看向远处的匈奴方向，眼神变得锐利，“右谷蠡王既然敢派人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咱们得更小心，不仅要护好乡医点，还要防着匈奴的其他动作。”
周宁点了点头，心里也多了一份警惕。他知道，这场和匈奴巫师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云沙乡的风依旧烈，可乡医馆的灯，却比以往更亮了——那是大秦医道的光，也是守护边境百姓的光，绝不会被轻易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