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海的裂隙像被风掀开的帘幕，晨光裹着细碎的光点涌进来时，周觉的意识体先触到了冷。
是金属的冷。
他的指尖在穿过裂隙的瞬间突然实体化，指甲磕在某种冰凉的表面上，发出清脆的\"叮\"。
等整个人从光雾里栽出来时，才看清那是一面镜子——足有两人高的镜面，边缘雕着扭曲的藤蔓花纹，将他的影子拉长成细长的墨线。
\"小觉！\"林浅的手抓住他的手腕，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带着真实的颤抖。
她的倒影在镜中与本体重叠，却多出一道半透明的影子：穿着白大褂的林浅，怀里抱着一摞泛黄的古籍，与此刻穿着冲锋衣的她叠成重影。
\"这是...\"沈舟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周觉转头，看见机械工程师正用指节叩着另一面镜子。
镜面被敲击的位置泛起涟漪，倒映出的沈舟变成了个戴护目镜的少年，正蹲在废弃工厂里组装机械臂——那是他记忆里提过的童年。
\"每面镜子都在照...不同时间的自己？\"苏晴的声音发颤。
她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镜面，里面的女孩穿着碎花裙，正蹲在心理诊所的落地窗前喂流浪猫，而现实中的苏晴此刻正攥着战术手电，指节发白。
\"不。\"白芷不知何时站在回廊转角，她的长发被某种无形的风吹得飘起，眼尾的泪痣在镜光里忽明忽暗，\"这不是空间。\"她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贴上镜面，\"这是意志的倒影。\"
周觉的后颈泛起细汗。
他习惯性摸向胸口，那里本该别着镜面硬币，此刻却只触到空荡荡的衣料——现实与副本的规则又出现了偏差。
目光扫过人群时，他的呼吸顿了顿。
林棠站在第三面镜前。
她的背对着众人，黑色高领毛衣裹着单薄的肩线。
镜中的她与本体动作同步，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歪了歪头——现实里的林棠没有动，镜中倒影却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镜面中央。
\"棠棠？\"林浅出声唤她。
林棠这才转身，发梢扫过镜面，带起一片细碎的光斑。
她的眼睛在镜光里泛着冷调的灰，像蒙了层雾：\"走吗？\"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吃什么。
周觉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掌心——这是他十年魔术训练养成的习惯，紧张时会模拟硬币旋转的触感。
三天前在意识海埋下的情绪共振节点还在发烫，此刻他突然意识到，那热度或许不只是来自副本规则。
\"先找出口。\"他出声，目光在林棠脸上多停了半秒，\"沈舟，试试连数据节点。\"
机械工程师点头，从战术背包里取出银色平板。
蓝色数据流在平板屏幕上窜动时，他的眉峰慢慢拧成结：\"有区域被加密了。\"指尖快速敲击，\"信号源...在你这儿？\"他抬头，目光投向林棠。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林棠垂眸看向自己胸口。
那里别着枚银色徽章，纹路像被揉皱的星图——周觉见过类似的图案，在系统公告里，那是\"执律者预备役\"的标识。
\"我...不知道。\"林棠摸向徽章的手在发抖，但她的眼睛依然平静，\"可能是上次副本结束时，系统发的奖励。\"
苏晴突然抓住周觉的衣袖。
她的手指凉得惊人：\"她的情绪...很奇怪。\"心理学研究生的瞳孔微微收缩，\"像被什么盖住了，我感觉不到她的焦虑，或者害怕。\"
周觉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记忆剧场\"副本，林棠为了替他挡下失控的记忆碎片，后背被划开三寸长的伤口，那时她疼得冷汗浸透衬衫，却还在笑：\"小觉，你欠我块巧克力。\"
现在的林棠，连说谎时的情绪波动都消失了。
\"先继续走。\"他压下翻涌的疑虑，\"回廊结构对称，先记标记。\"
众人沿着镜面继续向前。
周觉故意落后半步，看着林棠的影子在镜中不断分裂——穿病号服的林棠、举着手术刀的林棠、跪在暴雨里哭的林棠...直到某个镜面里的倒影突然转身，对现实中的林棠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林棠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了？\"周觉出声，同时加快脚步站到她身侧。
镜中的林棠在笑，而现实里的林棠正盯着镜面，眼神像在看一个老朋友：\"没事。\"她向前走时，袖管扫过镜面，发出指甲刮玻璃般的刺响。
正午的镜光最盛时，队伍在回廊交汇处暂停。
秦牧蹲在地上用石子画路线图，沈舟还在捣鼓平板，林浅给每个人分发压缩饼干，苏晴则盯着林棠的后颈——那里有片淡粉色的疤痕，是\"时间囚笼\"里被蒸汽烫伤的，此刻却泛着不自然的青。
周觉找了面干净的镜子调整呼吸。
镜面里的他穿着魔术学徒的黑衬衫，领口别着镜面硬币——和现实中丢失的那枚一模一样。
他正想凑近看，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电流杂音。
\"...选择吧，周觉...\"
声音像从生锈的收音机里漏出来的，带着刺啦刺啦的杂音。
周觉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猛地转身，撞翻了身后的折叠水杯。
\"怎么了？\"林浅立刻跑过来。
周觉没回答。
他盯着林棠挂在背包侧袋的白色耳机——那是许燃送她的降噪耳机，此刻正微微发烫。
他蹲下身，假装捡水杯，手指快速划过耳机接口，摸到了残留的音频缓存。
\"...成为我们的一员，或者成为过去。\"
杂音里的男声再次响起时，周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零号消散前说的\"推动进化\"，想起意识海深处苏醒的存在，此刻所有线索在脑内交织成一张网，网心是林棠胸前的银色徽章。
\"也许...\"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疲惫，\"我们真的无法逃脱。\"
正在喝水的林棠手指一抖，矿泉水瓶在镜面下投出摇晃的影子。
她抬头时，眼底闪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怜悯，像在看一只撞进玻璃的飞虫：\"周觉，你该学会...接受规则。\"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周觉看着林棠的眼睛，终于确认了——那个会为同伴挡刀的女孩，已经死在某个他没注意到的副本间隙里。
夜色漫进回廊时，镜面的冷光变成了幽蓝色。
周觉躺在临时铺的防潮垫上，听着队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却在凌晨三点听见了布料摩擦的轻响。
他眯起眼，看见林棠轻手轻脚爬起来。
她的影子在镜中被拉得很长，像条黑色的蛇。
周觉假装翻身，从指缝里看着她摸出一枚黑色芯片，转身走向回廊深处。
芯片插入镜面的瞬间，幽蓝光芒暴涨。
周觉听见远处传来沉重的齿轮转动声，像某种古老的机械被唤醒。
林棠的背影在光里忽明忽暗，她低头对着镜面说了句什么，声音被风声撕碎，只余下最后两个字：
\"启动。\"
周觉的手指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他望着林棠转身的方向，镜面里的倒影正朝他露出微笑——那是赫尔墨斯的笑。
明天，他想，明天要主动靠近她。
在黎明的第一缕光漫进回廊前，周觉闭上眼，将镜面硬币的虚影在脑海里转了三圈。
这一次，他要做那个执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