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王府的正堂终日笼罩在一种沉滞的微光里。
檀木梁柱上的朱漆早已斑驳,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木纹,像凝固的血。玄烬站在堂中,墨色瞳孔扫过落满薄尘的供桌,桌上的铜香炉里插着三支将燃尽的线香,青烟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混杂着朽木与旧绸缎的陈腐气息。
云烬离说要去取镇魂香,留他在此等候。这是玄烬苏醒以来第一次独自待在如此敞亮的空间里,头顶的藻井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在蛛网的覆盖下显得有些狰狞。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堂中那尊半人高的镇宅石上。
那是一块通体黝黑的玄石,呈不规则的椭圆状,被安放在一个雕刻着饕餮纹的石座上。石头表面光滑如镜,却隐隐透着一股阴寒之气,与幽冥渊底的玄冰气息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被刻意压制的怨毒。
玄烬下意识地走上前。作为上古僵尸始祖,他对一切至阴至寒的物件都有着本能的感应。指尖即将触碰到石面的瞬间,他顿了一下,眉心的朱砂印记微微发烫,像是在发出警告。
但某种更深层的吸引力驱使着他。
“嗤——”
当苍白的指尖触碰到玄石的刹那,一声细微的裂帛声响起。
原本光滑的石面突然浮现出蛛网般的纹路!那纹路呈深不见底的墨色,如同活物般蔓延开来,从他指尖接触的位置向四周扩散,竟与他沉睡在幽冥渊底时,冰层上崩裂的裂纹一模一样!
“嗯?”玄烬猛地蹙眉。
几乎是同时,一股阴冷至极的力量从石纹中爆发出来,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他的指尖钻入血脉!那力量带着强烈的排斥性,像是一道沉睡千年的诅咒,被他的触碰骤然唤醒。
“呃!”
玄烬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直冲心脉,手臂上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紫黑血痕,从指尖一路蔓延至手肘,皮肤下的血管仿佛都被冻结,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阿烬!”
一声惊呼自门口传来。云烬离不知何时已折返,手中提着的镇魂香散落一地,他几步冲上前,脸色第一次出现了真切的慌乱。
他看到玄烬手臂上狰狞的紫黑血痕,以及镇宅石上那不断游走的墨色纹路,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笃定,随即被浓重的心疼取代。
“谁让你碰它的?!”云烬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抓住玄烬的手腕,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皮肤和滚烫的血痕,像是自己被灼伤了一般。
不等玄烬回答,云烬离已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针尖狠狠刺入自己的指尖!
“噗——”
一滴鲜红的精血渗出。云烬离将滴血的指尖按在玄烬手臂的血痕上,另一只手则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发力,将那滴精血强行揉入他的皮肤。
“嘶……”玄烬能感觉到,那滴带着温热气息的精血如同烙铁,一接触到紫黑血痕,便激起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奇怪的是,这灼烧感并未带来痛苦,反而像一剂良药,迅速驱散了体内的阴寒。
更诡异的是,随着精血的渗入,镇宅石上的墨色纹路骤然亮起!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石面上扭曲盘旋,最终汇聚成一个模糊的、类似于上古符箓的图案,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这石头被下了‘阴魂锁’,”云烬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后怕,他看着玄烬手臂上逐渐消退的血痕,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片恢复苍白的皮肤,“专门针对你们这种……至阴之体。”
他说“你们”时,语气格外加重,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遥远的事情。
玄烬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那丝异样:“你知道这石头?”
云烬离抬起头,笑容又恢复了温柔,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略知一二。阴魂锁以枉死阴魂为引,用至阴之物炼制,遇强则强,刚才若不是我……”他顿了顿,指尖的血迹还未擦干,“阿烬以后千万不能再碰这些东西了,太危险。”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仿佛刚才那滴血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从玄烬身上剜去的。
就在这时,玄烬的识海中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滴!检测到上古封印碎片能量波动!】
【缘契修复度+3%。当前修复度:3%。】
【提示:镇宅石“阴魂锁”与宿主本源存在共鸣,该物品为“前世封印”相关残片。】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机械,却像一道惊雷,在玄烬混沌的记忆中劈开了一道缝隙。
前世封印?缘契修复?
他猛地看向镇宅石上那依旧散发着幽光的墨色符箓,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些纹路,果然与幽冥渊底的冰层裂纹一致,而这“阴魂锁”,显然是为了禁锢他这样的存在而设下的。
“缘契修复……”玄烬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墨色瞳孔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思索。原来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任务,并非凭空而来,而是与他被封印的过去息息相关。
云烬离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却又很快掩饰过去。他轻轻握住玄烬的手,将他带离镇宅石,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好了,别看了,我已经帮你把阴毒逼出来了。这石头我稍后会处理掉,不会再伤到阿烬。”
他的掌心依旧带着一丝血腥味,那是精血消耗的证明。玄烬能感觉到,那滴融入他血脉的精血,正在与他体内的尸气产生一种微妙的共鸣,就像眉心的朱砂印一样,成了另一个无形的标记。
“你似乎……很了解我的事。”玄烬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探究。
云烬离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变得更加柔和,他凑近一步,温热的呼吸拂过玄烬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因为阿烬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这句话,他说得无比认真,眼神里的偏执几乎要溢出来,仿佛这个答案天经地义,不容置疑。
玄烬没有再追问。他看着云烬离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温柔,又想起系统提示中“前世封印”的字眼,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这个人,恐怕不仅仅是“缘契修复系统”的任务者那么简单。他对自己的了解,对封印的熟悉,甚至那毫不犹豫滴在自己身上的精血……都透着一种不合常理的熟稔。
难道,他也参与过千年前那场围剿?
这个念头让玄烬的心脏(虽然早已停止跳动)莫名一紧。
镇宅石上的墨色符箓渐渐暗淡下去,但那与幽冥渊冰层一致的纹路,却深深烙印在玄烬的脑海里。系统修复度的提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过去的第一道门。
而云烬离,这个始终围绕在他身边、温柔又偏执的男人,究竟是解开谜题的关键,还是另一个更深的封印?
玄烬看着云烬离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指尖残留的石粉,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素白的衣袍上,勾勒出虔诚的轮廓,仿佛在呵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墨色的瞳孔中,警惕与困惑交织,却也第一次,有了一丝想要探寻真相的冲动。
或许,这所谓的“缘契修复”,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任务。它更像是一个早已布下千年的局,而他和云烬离,都是局中早已注定的棋子。
当玄烬的指尖触碰到镇宅石,唤醒千年之前的墨色纹路时,他所触碰的不仅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更是命运的齿轮。那些与幽冥渊冰层如出一辙的裂纹,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过去从未真正过去,它以封印的形式潜伏在当下的每个角落,等待着被唤醒的契机。云烬离的精血如同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媒介,既治愈了眼前的创伤,也印证了宿命的纠缠。这一情节昭示着:人生中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与触碰,或许都是命运早已写好的伏笔。我们以为自己在选择道路,殊不知脚下的纹路,早已在千年之前就被刻入生命的基石。然而,玄烬的思索与警惕却又点明了另一个维度:即便命运的封印早已存在,个体的意识与选择依然拥有破局的力量。就像他没有沉溺于云烬离的温柔庇护,而是开始探寻封印背后的真相,我们也应当在命运的纹路中,保持对自我的认知与追问——因为真正的自由,不在于逃离宿命的轨迹,而在于明知轨迹存在,却依然选择以自己的方式,在那既定的纹路上,刻下属于当下的、独一无二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