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王府的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宣纸,浓得化不开。
枯井周围已围了七八个手持棍棒、火把的仆役,他们脸色煞白,将井口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芒在颤抖的手臂间明明灭灭,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井底的“异物”没有再动弹,但那只苍白的手和碎裂的青砖,已足够将“诈尸”的传闻钉死在每个人的认知里。
“王、王管家呢?快叫王管家来!” 一个年长的仆役颤声喊道,手里的木棍几乎握不住。
“管家去前院通报了!说是……说是请了位道长来!”
话音未落,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的月洞门传来。那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青石板上,竟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让原本喧闹的议论声瞬间戛然而止。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月洞门的光影交界处,立着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
来人穿着一身绣着暗玄纹的素白衣袍,衣袂纤尘不染,在幽冷的月光下宛如一片飘落人间的云。他生得极好看,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鼻梁高挺,唇色是淡淡的朱砂色,只是那双眼眸过于深邃,明明含着笑意,却让人觉得像浸在寒潭里的玉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
“诸位这是……在看什么?” 男子开口,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周遭的慌乱。
“道、道长!” 年长仆役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上前,“井底……井底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刚才一声巨响,我们过来就看到……”
男子微微颔首,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那口黑黢黢的枯井上。他并未立刻走近,只是负手而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如同猎手发现了心仪的猎物。
“无妨,” 他淡淡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贫道云烬离,略通些驱邪小术。”
说着,他缓步走向枯井。众人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只见他在井口站定,低头看向井底。
此时的玄烬正盘膝坐在井底,墨色的瞳孔平静地回望着上方。他能感觉到那些凡人的恐惧,也能感觉到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身上那股混杂着朱砂、檀香与……一丝极淡血腥味的奇特气息。这气息并不让他感到威胁,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他沉睡千年的记忆。
云烬离的目光落在玄烬苍白的脸上,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没有像仆役们那样惊呼,反而微微倾身,凑近了井口。
“在下云烬离,” 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亲昵,顺着井口飘下去,拂过玄烬的耳畔,“公子可是迷路了?此地阴邪,随我来。”
话音未落,他指尖不知何时已沾上了一点鲜红的朱砂。那朱砂色泽诡异,在火光下仿佛流动的血液。他手腕轻转,指尖如蝶翼般落下,竟隔着数丈距离,精准地点在了玄烬的眉心!
“嗤——”
一声轻响,那点朱砂融入玄烬眉心,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红光,瞬间隐没。几乎是同时,玄烬周身那股凛冽的尸气骤然收敛,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火焰,消失得无影无踪。井口的仆役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井底时,那道身影似乎只是个穿着破烂衣裳的落魄书生,哪里还有半分“诈尸”的骇人模样。
“这……这是……” 仆役们面面相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玄烬却猛地抬头,墨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厉芒!他能感觉到,眉心那点朱砂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强行压制了他的本源力量,更诡异的是,这朱砂的气息……竟然与他体内的尸气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
而更让他警惕的是,刚才云烬离倾身靠近时,宽大的衣袖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了内衬上的刺绣——那是几枚栩栩如生的银针,针身细长,针尖微翘,而在每一枚银针的尾部,都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个极小的“玄”字,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道长真乃神人!” 年长仆役回过神来,连忙恭维道,“这下可算安心了……”
云烬离直起身,理了理袖口,那几枚银针刺绣又被遮掩得严严实实,仿佛从未出现过。他依旧面带微笑,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反而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他向井底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优雅而温和:“公子,上来吧。”
玄烬没有动。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力量正从眉心的朱砂印记传来,牵引着他的意识。同时,识海中那道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滴!检测到特殊灵魂共振反应,目标:云烬离。】
【临时身份绑定成功:宿主玄烬,获得“云烬离的助手”身份(时效:24小时)。】
【身份说明:该身份受系统规则保护,可跟随云烬离行动,暂免凡人惊扰。】
系统?灵魂共振?助手?
玄烬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是系统第一次对除他之外的人产生反应,而且反应如此特殊。这个云烬离,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袖口的银针,眉心的朱砂,还有那句“随我来”时语气里不容拒绝的温柔……一切都透着诡异。
“公子?” 云烬离见他不动,语气又柔了几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夜寒露重,井下并非久留之地。”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玄烬,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仿佛盛满了月光,却又在深处藏着旁人无法看懂的偏执与……势在必得。就像一个收藏家,终于找到了寻觅已久的珍品,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其纳入囊中。
周围的仆役们还在惊叹于“道长”的神通,完全没注意到这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玄烬能感觉到,那“助手”的身份正在强制他接受云烬离的引导,虽然力量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让他极不舒服。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苍白的手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没有去握云烬离伸出的手,而是撑着井壁,轻轻一跃。
“嗖——”
几乎没有任何声响,玄烬便已从数丈深的枯井中跃出,稳稳地落在云烬离面前。他比云烬离略高一些,站得很近时,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朱砂和檀香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活人的温热。
玄烬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温文尔雅的男人,墨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云烬离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微微仰头,目光落在他眉心那点已消失的朱砂印记处,笑容更深了,轻声道:“好了,这下没人会打扰我们了。”
“我们”两个字,他说得格外亲昵,仿佛他们已是相识多年的故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管家带着几个护院匆匆赶来:“道长!道长您可来了!刚才下人来报,说……”
他话未说完,便看到站在枯井旁的两人,尤其是看到玄烬时,吓得差点瘫倒在地:“这……这是……”
“无妨,” 云烬离转过身,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不过是位迷路的公子,误入了枯井。我已为他驱了些阴邪之气,并无大碍。”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着,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诈尸”传闻只是一场误会。王管家将信将疑,但看着玄烬如今“正常”的模样,又想到云烬离的“神通”,只好连连点头:“是是是,道长神术!那……这位公子?”
“他暂且随我吧,” 云烬离随口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寒王府阴气过重,恐对他身体不利。”
不等王管家再说什么,他便侧身,对着玄烬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依旧温柔,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走吧,我的‘助手’。”
玄烬没有动。他能感觉到,眉心的朱砂印记虽然压制了他的气息,却也像一个标记,昭告着某种归属。而这个叫云烬离的男人,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在步步为营,将他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袖口的银针,眉心的朱砂,系统的异常提示……还有那隐藏在温柔面具下的偏执。
玄烬墨色的瞳孔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危险”的信号。
这个云烬离,比那所谓的“缘契修复系统”,似乎更加难以捉摸。
当玄烬在枯井中被云烬离以温柔姿态“标记”时,他所面对的是一种看似友善却暗藏控制的羁绊。这正如生活中那些突如其来的亲密关系,有时以“拯救”或“帮助”的面目出现,却在不经意间埋下了束缚的种子。云烬离的朱砂印是标记,亦是枷锁,提醒着我们:并非所有靠近都是温暖,有些看似美好的相遇,背后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而玄烬的警惕与抗拒,则昭示着一个真理: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保持自我意识的清醒,不轻易被表象迷惑,才能在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中,守住属于自己的那片深渊,不至于在他人的温柔陷阱里迷失方向。真正的平等关系,从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标记与掌控,而是两个独立灵魂在相互尊重中的平等对话——即便这对话,始于一场充满试探与戒备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