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算来了，快看看这是什么？”
七娘脸上漾着狡黠的笑，将锦盒往前一递。
盒盖打开的刹那，云曈愣住，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雪白的糯米皮裹着圆润的身形，在暖玉碗中浮浮沉沉，氤氲的热气里飘着桂花蜜的甜香。
“刚出锅的黑芝麻汤圆，”七娘用银勺轻轻搅动，“知道你刚回来准饿，特意让【七星阁】厨房多放了糖。”
汤圆表皮光滑如镜，“快趁热吃，凉了就腻口了。”
云曈捏起瓷勺，汤圆在舌尖化开的瞬间，芝麻馅的绵密混着桂花的清甜在口腔蔓延。
她忽然想起在【闻香居】的日子，每逢冬夜出诊归来，七娘总会差人送来这样一碗汤圆，附言总写着“胃暖了，心就不慌”。
“小云雀，你这支梅花……”
七娘的指尖划过她毛领间的红梅，语气里带着惯常的熟稔。
这个名号还是云曈初建【闻香居】时，因情势所迫起的，如今从七娘口中唤出，竟恍如隔世。
“七娘，如今时势不同，别再叫我‘小云雀’了。”
云曈垂下眼睫，瓷勺在碗中划出细微的涟漪。
石桌前的女子鬓边簪着红宝石，狐裘上落着残雪，镜中的身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医馆后院晾晒草药的小姑娘。
七娘动作一顿，随即低笑出声，替她取下梅花插在胆瓶里：“好好好，叫你王妃娘娘。”
她转身从妆台取来螺子黛，指尖沾了水在黛砚上研磨，墨色的汁液在砚台中晕开，“不过在我这儿，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小云雀。”
“对了，七娘可带账本来？”云曈望着胆瓶里摇曳的红梅，忽然开口。
“早备好了。”
七娘将黛笔在清水中涮了涮，水珠落在青瓷笔洗里叮咚作响。
她从锦盒暗格取出一本线装账册，封面用薰衣草汁液写着“岭南商号秘录”，翻开后，每笔迦南香进货记录旁都用朱砂批注：“附幻草十两，交于王宗德亲收”。
云曈接过账册，“靖安侯以为用玫瑰汁掩盖便能瞒天过海，却不知每笔幻草进货都记在商号暗账里。”
“辛苦了，我这就唤人来抄写一份。”
她刚要起身，却被七娘按住手背。
“不必，”七娘的指尖带着常年握药杵的薄茧，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这账本你拿着，明日上朝会有所大用。”
云曈握着茶壶的手顿住，壶嘴溢出的热茶在盏中溅起水花：
“七娘怎么知道我明日会上朝？我可没与七娘说过，七娘从哪里听说这些？”
她轻笑着倒茶，目光却锐利地落在七娘微颤的睫羽上。
七娘端起茶盏的手明显一顿，热气氤氲中，她垂眸拨弄着茶盏边缘的缠枝莲纹，指尖在釉面上划出细碎的水痕：
“是……是今早有熟客来七星阁抓药，说宫门口贴了黄榜，特许晏王妃因协查春闱案列席朝会。”她语速微快，茶盏与茶托碰撞出轻响。
云曈挑眉，指尖叩了叩账册封皮上的薰衣草暗纹：“【七星阁】的熟客竟能看到宫门口的黄榜？”
她的目光像细密的银针，轻轻扎在七娘刻意低垂的眼睫上。
“许是那熟客宫里有人吧！”七娘猛地抬头，又迅速低头用茶勺搅茶，勺柄碰撞瓷壁的声响格外清晰，“总之明日你必定要平安下朝。”
她的声音忽然沉下来，茶盏里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纹路。
云曈见状不再追问，反而端起茶盏呷了口，温热的茶汤熨过喉咙：“七娘不必担心，我可是‘小云雀’，当年能从大火中生存下来，如今还怕这朝堂上的几句问话？”
七娘搅动茶汤的手一顿，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辨明的波澜，化作唇边一抹轻笑：“你呀，还是这么要强。”
她推过装着漠北寒月薰的锦袋，花穗在晨光中泛着干枯的银白。
“等我好消息。”
云曈将锦袋纳入袖中，指尖掠过袋口绣着的玉兰花纹，语气里的笃定让满室药香都凝了凝。
七娘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这逐客令下的深意。
她识趣地微微俯身：“谢王妃关心，”刻意咬重的‘王妃’二字带着生疏的客套，却在抬眸时，用眼角余光与云曈交换了个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
“【七星阁】的蜜罐，永远给你留着最甜的那罐。”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消散在晨风中。
踏出门槛的刹那，七娘听见身后传来茶盏轻放的声响，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空锦盒攥得更紧，盒底残留的薰衣草粉末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与初融的雪水混在一起。
前院传来侍女清扫积雪的声响，七娘踩着廊下的薄冰往外走。
走到角门时，“七娘留步。”身后忽然传来云曈的声音。
七娘转身，见她立在廊下，月白宫装衬着身后的红梅。
“明日早朝后，”云曈顿了顿，“我要去【七星阁】讨杯蜜水喝。”
这句话像颗投入寒潭的石子，让七娘攥着锦盒的手微微松开。
她笑了笑，银簪在晨光中闪了闪：“阁里新备了蜜罐，管够。”
说罢不再停留，斗篷扫过角门的雕花，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后的廊间。
云曈望着那抹玄色彻底融入晨光，檐角冰棱坠落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刚转过身，却见萧砚亭不知何时立在前院梅树下，玄色锦袍上落着未化的雪，沈断垂手立在他身侧，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像。
“账本拿到了吗？”
萧砚亭开口，目光落在她微敞的袖摆上，那里隐约透出账册的暗纹。
云曈从袖中取出线装账册，封面“岭南商号秘录”六字在晨光下泛着淡紫：“七娘亲自交来的，每笔幻草进货都有王宗德的批注。”
“【七星阁】的蜜水……”
萧砚亭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比晏王府的好茶如何？”
云曈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里，心中虽疑惑，却还是认真回答：
“自然是【七星阁】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