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轻点宫道转角,当值太监跌撞而来,乌纱帽上的紫晶碎屑簌簌落在雪地里:
“娘娘看,这公公不就来请您进殿了?”
沈宁霄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公公喘着气禀道:“陛下请娘娘进殿。”
她广袖一扬,径直从云曈面前走过,往书房去。
便跟随直走向前,直径走过云曈面前。
云曈垂眸对着她的背影微微福身。
待沈宁霄的身影消失在琉璃瓦的阴影里,便离开皇宫。
“青黛、紫鹃。”
檐下候着的乌木马车通体漆黑,车辕刻着淡金‘晏’字。
“青黛、紫鹃。”
她撩开玄色帷幔,“去大理寺。”
车轮碾过宫道,青黛掀开车帘一角,雪花扑在她鬓边:“我们去大理寺是有什么要事?”
紫鹃轻戳她腰间,笑声混着风雪:“便是办事也该去【暗察司】,咱们王爷可是【暗察司】首领呢。”
她指尖划过车壁暗纹,“王爷的夫人不去【暗察司】,倒去大理寺审案子?”
云曈望着车窗外的人:“我们要去大理寺查案。”
“查案?又查案?”
青黛扒着车窗的手猛地缩回,锦缎袖口露出暗察司特有的银线绣:
“咱们就不能好好当个王妃吗?离了暗卫营的日子,怎么还跟着夫人查案?”
紫鹃斜倚着车壁,银饰在颠簸中轻响:“便是查案也该去暗察司,王爷可是【暗察司】首领呢。”
她忽然嗤笑一声,“没想到出了暗卫营,还是给人当差,不过换了个主子罢了。”
“紫鹃!”
青黛拽了拽她的衣袖,“咱们如今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可别内讧。”
“蚂蚱?”
紫鹃挑眉,“青黛你可别把夫人想得太厉害,她不就懂些医术吗?当年在暗卫营,论追踪下毒,哪样比得上咱们?”
云曈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噗嗤’笑出声:“怎么,刚解决庆功宴投毒案,大家就又不装了?”
车厢内骤然安静,青黛的指尖停在窗沿,紫鹃把玩银饰的动作僵住。
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格外清晰,云曈望着她们骤然绷紧的侧脸,这两个【暗察司】暗卫,终究是不能好好地当个丫鬟。
从入府起便从不尊重自己,此前查投毒案不过因无可奈何,才被迫配合自己。
“咱们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对付吗?”
紫鹃忽然转头,眼中闪过暗卫特有的冷冽,“夫人真以为我们会真心待你?”
云曈展开袖中蜡封密信,沈断的朱批在车灯下显影:青黛精追踪,紫鹃擅下毒。
这密信是今早沈断悄悄递给自己的,她将信笺平铺在乌木案几上:“七年前暗卫营选拔,你们俩可是并列第一?”
青黛猛地抬头:“夫人怎么知道?”
“你觉得王爷会把你们随便扔给我?”
云曈指尖划过信笺上的朱砂批注,“自然会把暗卫营的档案都给我——”
她顿住,目光如寒星扫过两人骤然绷紧的肩线,“包括你们身上出内务时留下的疤痕,都一一清晰列明。”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紫鹃把玩银饰的手猛地顿住,丹蔻在案几上敲出刺耳的声响。
青黛按在短刃上的指节泛白,车轮碾过积雪的闷响从车底传来:
“沈断还说过,”云曈从袖中抽出另一份蜡封密信,“当年暗卫营考核,你们一个用轻功追踪百里,一个靠美人计下毒。”
信笺展开时,沈断的朱批在雪光下显影:青黛踏雪无痕,紫鹃笑里藏刀,此二人乃破局双璧。
紫鹃突然嗤笑,银饰在指间转出冷光:“夫人倒是清楚。”
“并列第一的奖励,”云曈指尖叩响信笺上,“是离开暗卫营,出长期卧底任务——”
她抬眸望向两人,“也就是你们如今待的地方。”
“你们自然觉得,才华被大材小用了。”
云曈指节划过信笺上,“其他人的长期任务是开赌坊、做线人,可你们却被安插在晏王府当丫鬟。”
顿住,目光扫过两人骤然僵硬的肩线,“心里憋着气,对吗?”
车厢内的沉水香突然凝滞,青黛的喉结滚动,想起暗卫营毕业时,同窗们被派去掌管情报据点,唯有她与紫鹃领了‘伺候王妃’的差事。
紫鹃笑着:“夫人倒是会猜。”
“不是猜。”
云曈没有再取密信,直视着紫鹃眼底的冷冽:“因为我懂,懂那种不被重视、空有能耐却遭轻慢的滋味。”
她指尖抚过掌心薄茧,那里曾被采药篮磨出血泡,“我曾在落水后染了寒毒,父亲便不许我再独自上山,连出门采药都要派人跟着。”
“王爷也懂,”云曈的声音沉下来,车轮碾雪的闷响与她的心跳共振,“所以才把你们安插在我身边。”
她顿住,目光扫过两人骤然松弛的肩线,“你们可知为何?”
紫鹃喉头微动,暗卫营将官的训话突然在记忆里清晰——“站在低处,才能让人看不透,看不清;才能把所有人一网打尽。”
银饰在她掌心转出冷光,却第一次没了惯有的狠戾。
“将官说过,”青黛忽然开口,“暗卫的最高境界是‘藏锋于拙’。”
他们想起毕业时,萧砚亭那句“去晏王府当丫鬟,是比掌管据点更难的仗”,当时只觉得憋屈,此刻却懂了话里的深意。
紫鹃转动着银饰笑了,“所以,王爷让我们当丫鬟,是为了让‘拙’变成最锋利的刃?”
云曈指尖抚过掌心薄茧:“可曾听说过,鹞鹰的眼睛长在天上,所以只会盯着高处的暗察司首领、大理寺卿。”
指节叩响案几,暗格里淡出一副棋盘,楚河汉界两侧,‘丫鬟’二字被朱砂圈在最不起眼的卒位,“唯有把你们放在低处,才能让人忽略最致命的杀招。”
青黛想起暗卫营的沙盘推演,当所有人都盯着将帅,卒子反而能直捣黄龙。
“我们的毕业任务看似简单,”紫鹃将银饰收进袖中:
“实则每一次端茶递水,都是在绘制后宫细作的分布图;每一次侍奉,都是给【暗察司】传递加密情报。”
马车缓缓驶入大理寺夹道,云曈欣慰地点头:“老晏王让你们扮演丫鬟,是因为低处的风最能吹散毒香——”
云曈推开车门,风雪卷着一丝暖意涌入:“青黛的追踪术能在洒扫时发现细作脚印,紫鹃可在奉茶时下毒,而这些,都是站在高处的人看不见的细节。”
她扶着青黛的手踏下了马车,溅起的雪沫在晨光中泛着银白。
抬眸望向大理寺朱漆门,石狮旁立着位少女——墨色仵作服袖口凝着暗褐血渍,腰间牛皮药囊随着动作晃出铜铃轻响,发间玄色缎带浸透浓烈火酒气,连睫毛上都沾着未干的酒珠。
“裴大人让我在此等候晏王妃。”
她屈膝行礼,仵作服下摆扫过雪地,露出内衬素净的粗布纹理。
“在下大理寺仵作,苏悦明。”
“裴大人何在?”
青黛的声音沉下来,目光扫过苏悦明。
“大人去处理其他事务了。”苏悦明转身引路,铜铃轻响惊飞檐角宿雪。
她走路时重心偏右,左脚落地总比右脚轻半分,像是受过腿伤,可掀开刑房厚重门帘时,手臂扬起的弧度却带着习武之人的利落。
刑房内的血腥味混着火硝气息,一具女尸覆着白布停在中央。
苏悦明蹲下身揭开白布,死者面容青紫,右耳后针孔状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靛蓝色,鬓边还簪着朵枯萎的白玉兰。
“三日前在西市绸缎庄后堂发现的,全身无伤,唯独耳后这处针孔。”
她举起琉璃瓶,里面的黑色粉末在烛光下微微震颤,“粉末遇水即燃,烧尽后只剩银灰色残渣。”
紫鹃凑近嗅闻,眉头微蹙:“这味道……像西域‘焚心粉’?”
苏悦明指尖顿在瓶口,腰间铜铃轻颤:“姑娘见多识广,但焚心粉烧后是青灰,这粉末却留银渣。”
她用素面银簪拨开粉末,银簪头凝结出细密的白霜。
“死者身上还有其他线索吗?”
云曈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女尸腕间的鎏金镯子上。
“报案的是杂役老周,”苏悦明抬眸,火酒浸润的睫毛在光线下反光,“他说听见后堂有铃铛响,进去就看见尸体。绸缎庄老板认出,死者是常来买料子的‘红拂女’。”
“红拂女?”
青黛追问,“是那个在红艳楼献艺的舞姬?”
“是。”
苏悦明展开死者紧握的右手,指缝间露出半幅云锦残片,边缘绣着缠枝莲纹:
“掌柜说,她死前刚买了匹云锦,指明要送到城东磁石矿洞附近的‘听松居’。”
云曈盯着女尸耳后靛蓝纹路:“听松居?那是城外的一处别院。”
“学徒还说,她进店时袖口晃过一枚银牌。”
苏悦明从药囊中取出几片细如发丝的银链碎片,“样式和红艳楼头牌女娘的腰牌很像,但牌面刻着松枝纹。”
紫鹃接过苏悦明递来的薄册:
“购买账册的签字人叫‘松’,笔锋苍劲有力,不像寻常舞姬的字迹。”
“红艳楼头牌有‘冰清玉洁’,但红拂女擅长跳胡旋舞,”青黛补充道,“江湖传言她背后有商队撑腰。”
苏悦明用火折子凑近云锦残片,缠枝莲纹中央突然渗出细如蚊足的密文:戌时三刻,听松居,云锦换契。
她指着显影的字迹,火酒气混着药草香溢出:“这染剂遇火显影,说明云锦可能是密信载体。”
裴礼捧着木匣闯入:“死者身份查清了,本名苏映雪,曾是北金商队的舞姬,半年前在红艳楼驻场。”
匣内画像显示,苏映雪腕间的鎏金镯子与尸体所戴完全一致,“商队领队说,她最近在变卖首饰,像是急需用钱。”
云曈望着女尸鬓边的白玉兰:“苏映雪……这名字倒像汉地女子。”
“更蹊跷的是,”苏悦明用银簪挑起死者发间的玉兰花,“这花是新鲜采摘的,而听松居附近正有片玉兰林。”
大理寺的铜钟在雪夜敲响,云曈盯着残片上的密文:“戌时三刻、听松居、云锦换契——她可能是在交易时被灭口的。”
“凶手用沾了特殊粉末的细针杀人。”
苏悦明指向耳后针孔,“再让尸体沾染矿洞的红泥掩盖下毒时间。老周鞋底的红泥和袖口的粉末残留,说明他很可能目击了凶案。”
“敢欺瞒大理寺提供假证据,罪不可恕。”
裴礼皱眉,转身便要提审老周,却忽然停步看向云曈,“王妃,王爷让您今日早些回府。”
“王爷为何突然催我回府?”云曈抬眸,撞见裴礼眼中一闪而过的迷离。
“臣也不知,只知许是府内有急事。”
裴礼耸耸肩,转身踏入风雪中,官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响。
“苏仵作,本宫明日再来,今日就先告辞了。”
云曈不敢怠慢,指尖最后一次拂过苏映雪鬓边的白玉兰。
苏悦明拦着云曈的去路,火酒气混着药草香在雪夜里弥散:
“王妃就打算这么走吗?这尸首已在此逗留三日,再放下去恐会霉变,身上的证据或会消弭。”
她的指尖划过女尸耳后靛蓝纹路,银簪在烛光下映出冷冽的光,“尤其是这处针孔,毒粉残留已开始淡化。”
云曈驻足回望,苏映雪鬓边的白玉兰已泛起褐痕。
“苏仵作有何见教?”
“需尽快验明毒粉成分。”
苏悦明从药囊中取出瓷碟,将黑色粉末倒在碟心,“此粉遇水燃、留银渣,却非西域焚心粉。”
她滴入一滴火酒,粉末骤然腾起淡蓝火焰,烧尽后碟底浮现出极细的银丝,“看——”
“这是漠北砂毒。”
云曈认出碟底银丝的金属光泽,父亲的医案中曾记载:漠北巫医将银丝混入毒砂,遇火显形时会泛淡蓝焰色。
紫鹃倒抽冷气:“漠北砂毒?红拂女怎会惹上这种东西?”
“她曾是北金商队舞姬,”苏悦明用银簪拨弄银丝,簪头凝霜越发明显,“商队往来漠北,染指毒砂并不稀奇。但这砂需以特制细针推入穴位,凶手显然深谙毒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