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睐娘头昏昏沉沉,但心中无比畅快。这恶霸一家,昨晚受的苦头,不过是她从前日日所受之苦的百分之一。
脑中一道电光闪过,“青萍,你舍不得我。”潘仁那句黏腻的话让她一惊,难道青萍早就被他糟蹋了?……潘仁这个畜生!她心如刀绞,潘仁那畜生!青萍一定是怕她难过一直瞒着,她一直自怨自艾悲痛自己的命苦,为何从未想过青萍会遇到这种事。
都怪她!从前只怨恨父母识人不清,痛恨姑母害她,怨恨命运多舛。脑子里受着母亲教导的“三从四德”束缚,不敢与婆母与潘仁对抗,在接踵而至的苦难中整日逆来顺受,以泪洗面,自顾不暇。万万没有料到,青萍比她这主子更苦,受了欺凌,一声不吭。
悔恨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昨晚为了做戏做得真,她瞧见青萍也没少被抽挨鞭子。她知道青萍会说,“奴婢挨鞭子,甘之如饴。”若是换作她,她也是愿意的,只要能痛打潘家人,报复他们往日的毒打虐待,挨多少鞭,她都能笑出声。
青萍,青萍,我对不住你,做我的丫鬟真是苦了你!
油壁车待城门开后,晃晃悠悠地行驶在清晨的街道上,睐娘在复杂心绪里终于昏昏睡去。
油壁车在窄窄的弄堂里绕来绕去,终于停了下来。睐娘睁开惺忪的眼,觉得有些不对。这里太安静了!怡红院白天不迎客,早上是安静的,却也没有这般安静。这好似某处深宅内院。
睐娘意识到不对时,为时已晚。她终于意识到出城前的那丝怪异感,是老鸨答应她出城去潘家时的表情带着一丝得意,算计得逞的诡异表情,当时她急着去报仇,根本没在意。
她被关在一处小院,身边只有芳姐儿一个小丫鬟。老鸨比她先动手了。
关押睐娘不知道的是,胡胖子抬高了价码,八百两买她连续三个晚上。自秋月来探探视睐娘之后,老鸨知她咬死要从良做陈大人为妾,便设计她,想方设法将她弄到这僻静之所,让陈大人找不到她,日子久了,陈大人忘了她,她又去何处从良。
说到底,无依无靠的她完全无力反抗,老鸨将她捏得死死的。
幸好她早有准备。她为了摆脱胡公子筹谋已久,就等时机成熟。
在半月前,胡姓商人找到老鸨提出五百两的过夜费,老鸨摇头为难道:“陈大人已说了要为这位姑娘赎身,我若答应你,陈大人那里不好交待。”
胡胖子挺着硕大的肚子,不屑道:“他陈云峤天官无职,算哪门子的大人。听说这几年蝗灾、旱灾,他家家财大大缩水,上青楼都是别人请客,他哪有钱赎人。”
老鸨是个精明人,哪里不知道这些情况,她只不过是不想胡胖子那么快得手,想抬抬价罢了。
老鸨笑嘻嘻地道:“就算陈大人不说什么,但他的故交好友,听说已有在朝廷当上一品大员的,和他上青楼的不是县令老爷,就是县尉,哪个不管着我们这一亩三分地。”
胡胖子好笑,这老鸨不松口,不就是想要银子嘛,只好将背后的势力也显摆显摆,道:“知道晋商八大家吗?范永斗就是我表姨父,一品大员又不是陈云峤他爹,会管九江底勾栏院妓女的小事?我姨父可是在为皇上办差,一品大员也得看他几分眼色。”
这大清能问鼎中原,我晋商可是功不可没。胡胖子对卖了大明的事情无半点心虚,还有些得意。他们晋商可是大清的宠臣,连年征战,大清国库空虚,他们将大量钱财借给满人,获取高额利息。满人烧杀抢掠之物,都由他们出货,赚得个盆满钵满。胡胖子只是个小喽啰,也喝到了汤水,富得流油。
老鸨可没有什么家国情怀,有钱便是娘,无钱便是穷鬼。
老鸨笑眯眯道:“你们都有靠山,那只有价高者得了。”
胡胖子不肯加价了。两人讨价还价半天,胡胖子出到八百两就摇头:“京城的头牌这个价我也买下了!”胡胖子志在必得,但商人的狡黠让他说出不买也行的话。
老鸨忙顺梯而下,又说了怕陈云峤抢人,想偷藏睐娘的想法。胡胖子自然说好,又给了五十两赁房子,金屋藏娇。
老鸨为无声无息将睐娘转走而伤脑筋了几日,半夜将人堵上嘴捆着送走,被陈云峤知道,必然惹恼他。陈云峤对睐娘的喜爱与日俱增,若知道他弄这一手,以后不来光顾不说,恐怕还要给她找麻烦。打鼠忌器。麻烦!
那日睐娘请求表演完后去潘家,老鸨便想到转移睐娘的办法。黑灯瞎火,人疲马倦,悄无声息地将她送入那处僻静院落。青萍那死忠丫头留在潘家,她又吵又闹也是孤掌难鸣,最后她还不老老实实由她摆布。老鸨那天为了给睐娘助兴,将院子里接不到客的妓女们都派去夹杂在人群里起哄,将气氛搞起来。想想,她也算对得起睐娘了!
一切都如老鸨所想,睐娘一进这院落,有一种插翅难飞的感觉。这是一所小小的三进院落,院子虽小,院墙却高。前院住着四个护院,后院住着四个丫鬟,她一人住中院,前后有人守,四周有两人多高的围墙,真是守得如铁桶一般。
睐娘暗恨,老鸨好算计!拿了她许多首饰与银钱,后面还藏着如此阴毒的招术。为了留下她这棵摇钱树,还真是好手段!
睐娘冷笑连连,最近一个月,她使尽浑身解数笼络陈云峤和打听胡大商人所做之事,老鸨大概都看在眼里,故而想出这釜底抽薪的一招。
睐娘摸了摸外衣,衣角包边处硬硬的。自南宫家被毁那一晚后,她将名画缝于内衣中。在怡红院她无日不想着跳出火坑,卖艺所得银钱首饰,她让青萍偷偷去换作金叶子、银叶子,敲打得极薄极小,半夜摸黑私密缝入内衣边角处。就算搜身,也只会以为那处收边针线稍厚,不疑有他。
万一还是逃不过被人施暴,她还准备了毒药。她让青萍为她去药铺买药时,重金买了马钱子。药铺不敢随便卖毒药,青萍出的价格诱人,数量也很小,药铺便大着胆子卖了。在三个药铺凑齐毒物,又私密将药粉缝进舞袖口,只要咬断袖口线头,服下,便可一命呜呼。杀人或自杀,都很方便。睐娘污了脸,只等老鸨登场了。
怡红院,老鸨轻啜一口茶,问一名打手:“玉京到了那儿,没哭没闹?只是坐着发呆?”
护院打手回道:“是,我看她好像不大高兴,但不会寻死觅活,有丫头看着呢。”
众人皆知睐娘如今是怡红院头牌,金贵着呢。磕了碰了,买家不喜,嫖客不想掏钱,老鸨可饶不了他们这些人。
老鸨满意地点点头,若姑娘寻死撞墙,毁了那花容月貌的脸,她虽也能让人就范,但白花花的银子就飞了不少。
最好是玉京心甘情愿,刚到青楼的良家女子,哪个不是寻死觅活,过了那道坎,就乖顺了。秋月以前也是小富之家的小姐,天灾加朝庭“三饷”等各种税赋,竟将一个小富之家压垮,以至于卖女儿才能活下去。
老鸨对睐娘这种不哭不闹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平时她主意就大,该不会憋着什么后招吧。
她肃了肃脸,认真交待:“给我把人看紧了,人若跑了,我饶不了你们,若是将差事办砸了,你们知道后果。”
能开妓院的,背后都有靠山,打手们身上都不干净,都有把柄在老鸨手里。
打手甲道:“妈妈放心,我定然将玉京姑娘看紧了,前院后院看得铁桶一样,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睐娘早就有胡公子的把柄在手,只是孤身困在这小院里,孤掌难鸣,不由得着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