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额在院子里踱步,到底不甘心。他摸着手中翡翠扳指,低头思索,吴江镇并不大,她们要跑路,无非是水路和陆路,城门把守很严,从水路跑的可能性大一些。
想罢,他带着几个随从便出门寻人。
此刻,睐娘和青萍正鬼鬼祟祟地躲在一个角落,刚刚她们正准备向一条船走去,远远一队官兵往这边走来,两人大骇。恰巧一伙人下船,她们忙往人堆里扎,不敢过去,见一条破船在码头附近摆着,破船后一个角落比较隐蔽,忙躲了起来。
一名衙役登上靠着码头的船,拿着一张图,对着一船老大的女儿说:“这可能是世子要找的人,带走。
船老大‘扑通”一声跪下,饱经风霜的脸一脸哭相:“官老爷,她是我女儿,从未到外边行走过,怎么可能是世子要找的人。”
衙役冷笑着道:“我说是就是,有什么事到衙门去说。”说完一脚踹翻船老大,就要拖着吓傻了的小姑娘走。
船老大追上去,将怀里还带着余温的几个大钱塞给衙役,抖着灰白的胡子道:官爷,高抬贵手,求求你,放了我家船娘。”
一个衙役看不上那两三个铜钱,一抬手,几个大钱落入水中,道:“去,去,别耽误老子公干。”
船老大看着钱落入水中,心痛不已,女儿从呆愣状态回过神来,哭喊着:“爹爹救我!”
船老大欲上前抢回自己的女儿,衙役将刀拔了出来威胁他,船老大掩面哭泣,不敢再上前。
“小姐,怎么办?”青萍急得满头大汗。两人从船缝隙里看到的一幕,焦急不已。睐娘拳头捏得紧紧的,恨不能将那几个可恶的衙役打翻在地。
她附耳在青萍耳边耳语几句,青萍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睐娘低喝一声,快去,自己便冲了出去。
两个衙役将船老大的女儿双手捆上,牵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往衙门方向走。船老大跟在后面不肯离去,嘴里苦苦哀求,差爷放了自己的女儿。
一个小公子气喘吁吁跑来拦住去路,他头戴襥巾,身穿交领袍服,衣服不算华贵,但胜在干净,让人心生好感,只见他深深一揖,压低声音道:“官爷,前面一个姑娘和你们要找的人很像,不知道是不是。”说完,他假装擦汗,用袖子遮了半边脸,他指了指前面,前面果然有一个姑娘背对着他们,身材窈窕,看背影就是个美人。
两个衙役大喜,若真的抓住了世子要的人,那就大发了。两人兴冲冲往那边去,船老大的女儿他们也不管了,因立功心切,两人小跑着过去。
睐娘迅速帮小姑娘解开手上的绳子,低声道:“快跑!跳水里去!”船上生活的人哪里有不会水的,小姑娘眼睛亮了,撒腿往水边跑。他爹也不算傻,忙去撑船,准备接应女儿。
两个衙役发现后面的人在跑,犹豫片刻,一人去追缓缓而行的姑娘,一个人回去追船老大的女儿。
睐娘早就发现了一个石头,躲了过去。“扑通”一声,船老大的女儿跳入水中,好似鱼儿般往前游去。
另外一个衙役不久也追过来,骂骂咧咧:“一个瘸子,那小子呢,抓住他锁到衙门里去。敢骗老子,活得不耐烦了。”
“那小子不见了。船娘也跑了。”两个衙役气哼哼地在码头上搜寻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睐娘躲在石头后,见两个衙役气急败坏,也有点慌,要是被他们抓住可不妙。两个衙役不甘心,直直往大石头走来,四处打量,仿佛不找到她们不罢休。
睐娘蹲下身往后退,身后停着一艘大船,雕花的木窗,冷青色纱幔做门帘。一群搬运工正往船上运东西,她个子小,低头缩脖子躲在一个大箱子后面跟着上了船。这艘船很大,前舱坐人,后舱放东西。两个搬东西的脚夫奇怪地看着这个少年不知他要做什么,谁知道,他一进入船舱便大摇大摆地往前舱走去。董额带人正找到码头,瞧见自家的船,便上来瞧瞧,没想到竟然就撞见了睐娘,虽然她穿了男装,但那双灵动的双眼他可没忘,他朝两个船工摆摆手。
两人以为他是船主人的朋友,便也没理他,自顾自地下船继续搬东西。
睐娘准备到前舱问一下船主人能不能捎带她们一程,没想到船老大出人意料的好说话,竟然答应捎带她们一程。船老大问她要去哪,她可不敢告诉别人她的行踪,只道下个码头就下船。又给了几个大钱让一个船工去码头上将姐姐“青萍”叫上船来。
船舱很大,雕花木窗镶嵌着琉璃,船老大竟然贴心地送了茶水上来。
漂泊何由返故园,桃花春雨暗消魂。凭将别后双红袖,记取东风旧泪痕。
马上就能回故乡了,近乡情怯。睐娘随口吟诗一首。吟者无心,听者有意,从踏板走入前舱的贵公子轻摇折扇,暗暗点头。
青萍迈入船舱内,见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贵公子和两个仆役,脸色煞白,这不是绣坊老板吗?但看他风轻云淡的样子,和小姐正相谈甚欢。
“公子,衙役在外面搜查。我们该怎么办?”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进来禀报。
正说着,两个衙役气势汹地踏入船舱。“有没有十二三岁的小娘鱼在船上?”说着他们将目光转向坐在船舱角落的睐娘。
青萍吓得脸色白得如纸,张开口正要解释。贵公子站起身,拱手道:“各位差爷,这船上都是在下的书重和仆役,并无什么小娘鱼。”说完,旁边的仆役,赶紧送上二十两纹银:“差爷辛苦了!请差爷喝杯薄酒解解乏。”
两个役收回目光,转眼去看纹银,目露贪婪。他们拿过银子塞入怀中,道:“这条船已查过,并无女子。”
青萍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睐娘躲在角落,虽然惊吓,但不惊慌。万一街役要拿下她,她也不会束手就擒,跳入河中,总有几分逃脱的希望。
任何时候,睐娘也不会放弃希望。为父母,为自己,她不甘心,决不能让鞑子抓去,人生不过一死。
贵公子轻摇折扇,目中露出欣赏之色。小娘鱼不但姿色过人,胆色也过人。睐娘突然一阵咳嗽,脸色惨白纸。青萍赶紧上前扶住,轻拍其背,焦急地问:“小,哦,弟弟可有药?”
睐娘轻摇头,苦笑,自从那寒潭里受了凉,一路行来,无钱看病,只是采些苦艾咀嚼驱寒。
“小公子要去何处?”董额微微一笑,“在下知道一名医在无锡,可为小公子引荐。若无要紧事,可与在下同行。”
待咳嗽稍缓,睐娘起身向贵公子拱手称谢。”
睐娘心中感激,心中不由也起了疑,他是否认出了他。他图她什么呢,绣活吗?但眼前公子眼里的热烈情绪遮掩也遮掩不住,他不知有何企图,一再施以援手,不可不防。便道:“我要去金陵投亲,一点咳嗽不过是昨晚受了一点风寒,并不碍事。”
“你别不识好歹!我们公子诚邀你,你敢敬酒不吃吃罚酒。”董额身边仆役大声呵斥。
果然是不安好心,睐娘心中一凛。董额“啪”一收折扇,只道:“不得无礼。”逃过虎穴,又进狼窝。青萍内心惊惶,这可如何是好。
这伙人肯定不怀好意,小姐容色姝丽,这世间男子又有几人不动心?那人怕是认出了小姐,却故意不相认。或者没认出,虽然小姐男装打扮,听说有些有钱公子好南风,不会被人盯上了吧。青萍背上一层冷汗
“公子盛情我敢不领情?”睐娘学作男子,不卑不亢作揖一礼。接着道:“姐姐,你去药铺买些止咳药丸来,以免咳嗽声吵到公子休息。”转头向青萍使了个眼色。青萍和她主仆十几年,如何不知她的意思。
董额身边奴才露出算你识相的神情来。“弟弟,只是这病不好乱买药,爹爹姆妈再三叮嘱我要照顾弟弟。乱吃药吃出个好歹,姐姐怕被爹爹打死。我们还是一起去镇上看看大夫。”青萍装作害怕地说。
睐娘还未开口,董额温雅一笑:“这倒无妨,你姐姐说的也有道理。这病拖得久怕引发肺疾。小公子就去药铺看一看也是好的。
青萍偷瞧贵公子脸色,见他和颜悦色,一派温润儒雅的模样。睐娘青萍心中暗喜,甚至怀疑之前对贵公子多有误解。
“吴老二,你随她们去走一趟。”贵公子又道。吴老二就是刚才出恶声的家奴。
二人又顿时于堕冰窟窿,吴老二看向二人目光明显不善,有一种猫戏老鼠的戏谑,想逃走,没门。
“吴老二,照顾好小公子,要毫发无损地送回来。”董额又吩咐一句。
“奴才遵命。”吴老二一甩马蹄袖,似乎想下跪,贵公子以目光阻止,于是阴阳怪气地拱手道:“小公子请吧——”吴老二做出请的姿势。
睐娘起身,“有劳了!”她知道不能拒绝,要是贵公子提出要陪同前去,那更无逃脱可能了。
青萍忐忑不安地跟随在睐娘身后,眉头紧拧,这可如何是好。吴老二一看就像不好对付。真是愁死了,这伙人不知背景,是鞑子没跑了,明显对小姐动了歪心思。怎么到处都是鞑子?
董额待她们走后,把目光投向河面,
“主子,何不直接将她们掳至京城?看她们的样子是想逃脱呢。”贵公子身边一心腹忍不住问。
“若是强行掳走,一来得不到美人心,二来皇上提‘满汉一家’。我却来个强抢民女,父王朝中的对头若将此事在皇上面前参一本,我一个庶子,定然没好果子吃。”贵公子智珠在握地道。
“这一路来,王爷不知抢了多少美貌娘子,公子只抢一个,没道理会被参吧。”另一名奴才道。
董额眉头一拧,那名奴才知道主子不爱听这话,赶紧打住,作为王府的庶子,谨小慎微才是王道。
“主子英明,两次救这小娘,她心中必然感激,只须将她骗至无锡,一路上嘘寒问暖,或许她自己就投怀送抱了。”心腹大拍马屁。
“只是,这吴老二不要将人弄丢才好。”董额若有所思地道。
“主子放心,这吴老二是王爷赏赐给主子的,向来能干,不要说两个小娘鱼,就是三五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另一名奴才赶紧安主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