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月奴眼睁睁看着绿萼一阵风似的哄走了吴恩典。
她愣愣站在原地。
那些颜色鲜亮夺目的戏服还铺在水中,随着水流波动,衣裳上仿金线绣的种种花纹闪烁着微光。
刚才那一场欢笑,就像一个梦境,被人轻轻一戳,就破了。
紫薰摇晃着奚月奴:“你别、别这样……绿萼她戏学得好,姓吴的不会把她弄得太厉害的,让她唱不了戏。你别担心……”
可劝着劝着,自己也带了哭腔。
绿萼是她们这一班家伎中最拔尖儿的,尚且逃不开……
那她们呢?
再说,现在吴恩典分明就是看上了奚月奴,定会想法子把她弄到手里。
怎么办?
她们已经跌落至此,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乖乖地任人宰割?
突地,身前游廊转角处,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两个女孩抬头。
奚月奴瞪大眼睛,心中惊疑。
只见邻水的抄手游廊中,竟出现了一架四个健壮仆妇抬着的肩撵。肩撵旁边,还跟了一个一身绯红衣裙的丫鬟。
一片红色裙摆,自肩撵上垂下。
那裙摆极轻,重重叠叠地随着肩撵前行微微摇曳,宛如迎风展开的花瓣,甚为华美。
奚月奴愣了。
是什么人,在这家伎院子里,有这样大的派头?
荷娘、吴恩典不管?
身旁,紫薰一推奚月奴手臂,声音又急又快,“天爷,那是、是丹珠姑娘!”
奚月奴想起来了。
丹珠不就是那个什么颜相的女儿?昨夜沈摧来,就是为了去看她。
她跟她们不一样。
紫薰甚至有些激动:“从前在恪王府时,就难得见她出来一次……你若是想保住清白身子,你、你去求她!”
奚月奴不解,“怎么?”
紫薰:“看见她身边的丫鬟了吗?虽也是品红院中人,却从不和我们在一起。吴恩典管不了她们!她们自己管自己!快去!丹珠姑娘能护得住你!”
奚月奴眼睛一亮,顾不得听紫薰再说,提起裙子便向丹珠身影迎去。
她要求这位丹珠姑娘,救救绿萼!
无论如何,先救出绿萼!
奚月奴足尖踏上抄手游廊那一刻。
肩撵就停了。
奚月奴一心只想着救人,顾不上旁的。她急走几步,眼看就要到那肩撵前。
“站住!”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是绯雪上前,挡住奚月奴。
她气得小脸通红,双手掐腰:“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冲撞我家小姐?”
奚月奴是求人,闻言立刻麻溜跪下,“奴婢见过丹珠小姐。奴婢求小姐……求小姐救命!”
绯雪:“你是品红院的人?”
“是……”
还不等奚月奴再说什么。
“晦气。”
绯雪冷冷两个字,一下子把奚月奴要说的话,全都冻结在喉管中。
只觉凉意自双膝渗上来。
绯雪:“我家小姐好容易身子好了些,想出来散散心。却被你这个脏东西给拦了路,坏了心绪。你……你把这地都踩脏了!”
奚月奴身子一颤,脚缩到裙子里。
可她清楚地瞧见,这抄手游廊的地面干干净净,她根本就没踩出泥印子。
看来这丫鬟说的,是另一种“脏”……
为了绿萼,奚月奴什么都愿意受着。她心一横开口,“求小姐救奴婢一命,只求小姐……”
“呵……”
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自高高的肩撵上落下。
丹珠:“绯雪,不必再跟她多说了。我们走便是。”
“可是小姐,你闷了许久,好容易出来走走,透透气儿……”
“那又如何?这地方,到处都是家伎身上的脂臭。我实在,待不住了。”
这顶精致漂亮的肩撵,径直在奚月奴跟前转过头。顺着原路返回。
那个叫绯雪的小丫鬟,临走时不忘恨恨地啐了一口,“搅了我们小姐兴致,你且等着!等你们王爷教训你!”
这一行人,衣饰漂亮得如天宫之上的仙子,飘飘然地来,又飘飘然地去了。
留下奚月奴一个人跪在地上,直到紫薰赶来,才扶她起身。
看奚月奴脸色,紫薰就知道事情八成没成。可她还是忍不住问:“怎样了?”
奚月奴愣了愣,才摇头,“她……不肯帮咱们,嫌咱们……脏。”
见奚月奴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紫薰只好安慰:“你也别太为绿萼担心。她不是第一次,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这话,听在奚月奴耳中,只觉扎心。
她不甘道:“就没人能管管那个姓吴的?”
“谁管?”紫薰苦笑,“从前在恪王府时,他就这样。班里但凡有容貌出色些的女孩子,他都想沾一沾手。顺着他也就罢了,等他新鲜够了,或许轻抬手还能放过。可那些宁死不从的……”
大太阳下,紫薰打了个好寒战,“她们就、就真的被折磨死了。”
见奚月奴说不出话,紫薰虽心中失望难过,也只好劝道:“你也别急了,等着绿萼回来,咱们再慢慢想对策。总会有法子应对的。”
过了晌午,绿萼果然回来了。
晨间唱戏时的光彩,已经尽数从女孩脸上消散。
她一张小脸上褪去了血色,颧骨处却浮现出病态一般的嫣红,眼底也红红的,衬在苍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可怜。
奚月奴眼眶又酸又涨,赶忙扑过来:“你可好?没事吧?他、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紫薰也围过来,满脸担忧。
“没事儿,我这不是没事儿吗?”绿萼强笑道:“好好儿的,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儿,放心。”
可她身子一晃。
“血!”
奚月奴低头,只见绿萼浅绿的裙摆上,大片大片的血色。
红得刺眼。
腥甜的气息冲鼻而来,刺出了奚月奴的眼泪,“你、你别动,我替你找大夫去……”
“不必。”绿萼强撑着脸上的笑,“不过是……癸水罢了。不值大惊小怪……”
奚月奴急得不行,拉住绿萼只想法子要见温云羡。
荷娘来了。
她瞧见绿萼裙子上的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不易察觉地拧眉,“都在这儿聚着偷什么懒呢?该洗衣裳的洗衣裳,该练功的练功去!”
荷娘看似一直对奚月奴不错。
奚月奴鼓起勇气:“荷姑姑,绿萼她……”
“知道了。”荷娘一挥手,“不会叫她死了的,不劳你操心。”
奚月奴还要再说什么,被绿萼推着走,“忙你的去。我没事儿,咱们晚点儿再见。”
可一直到晚间快要入眠,奚月奴都再没见到绿萼。
她在自己房中,正惴惴不安。
敲门声响起。
紫薰焦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月奴开开门,求你救救绿萼!救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