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门锁咬合的轻响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像一声微弱的叹息。管家那张常年焊着“完美服务”面具的脸,此刻像被冻僵的湖面,一丝裂痕都没有,只有眼神深处沉淀着某种无机质的冰冷。他站在门外,米白制服笔挺得如同刀裁,声音透过厚重的实木门板传来,被过滤得毫无温度:
“陆先生,宇文先生。请安心休息。‘云海轩’的意外,会妥善处理。疗养院保证,您的绝对安全与宁静,是最高优先级。”
宁静?陆子昂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左耳深处“社死雷达”的嗡鸣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被这虚假的承诺刺激,频率拔高,变得愈发尖锐、嘈杂。雷达的感知穿透门板,清晰地勾勒出门外管家离去时那绝对精准、毫无拖沓的脚步声,以及……走廊尽头拐角处,另外两个如同影子般同步撤离的、带着监听设备特有电磁噪点的“守护者”。空气里残留的消毒水甜香,混合着刚才“云海轩”飘来的、那丝顽固的苦杏仁余味,发酵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被全方位包裹的“安全感”。
这地方,像个巨大的、镶金嵌玉的捕蝇瓶。甜腻是诱饵,宁静是粘胶。
“我呸!‘妥善处理’?”宇文殇压低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他那条“工蚁”机械臂烦躁地在空中挥了一下,液压关节发出不满的“嗤”声,“那端酱汁的小子,被拖走时脸白的跟刷了腻子似的!‘处理’?我看是直接‘处理’进太平洋喂鱼了吧?还‘绝对安全’?我看是绝对监控!” 他金属手指烦躁地敲击着墙壁,发出“笃笃”的闷响,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磨爪子。
陆子昂没说话,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疗养院引以为傲的“云海”景观正在褪去。夕阳的余晖给过度修剪的草坪和油亮的棕榈叶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边,人工干冰制造的雾气如同退潮般消散,露出下方陡峭的悬崖和远处真实、却显得异常遥远的海面。咸腥的海风被厚实的隔音玻璃牢牢挡住,一丝也透不进来。雷达里,这片被精心维护的“乐园”上空,漂浮的情绪尘埃更加清晰:下方草坪上,一个穿着真丝睡袍的富婆正对着手机屏幕咬牙切齿(雷达翻译:线上麻将输了三百万);远处水疗中心露台,两个男人端着酒杯,表面谈笑风生,内心却在激烈地盘算着对方的公司股份(雷达翻译:恶意收购与反制陷阱);还有无处不在的服务人员,他们标准微笑下的空洞麻木,像一层薄纱覆盖在所有喧嚣之上。
虚假的宁静下,全是疲惫不堪的算计和无声的尖叫。这里不是疗养院,是精神绞肉机。
“叮咚。”
床头柜上一个造型极简的白色通讯器屏幕亮起,发出柔和的提示音。没有号码,只有一行冰冷的电子文字:
【林总:行程更新。明早六点,顶层停机坪。新舞台,《演技的诞生》评委席。资料已传输。准备“点石成金”。】
屏幕下方,一个加密文件包的图标闪烁着。
《演技的诞生》?评委?陆子昂看着那行字,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点石成金”?林绾绾的词典里,这个词的意思,大概是把他陆子昂这块“顽石”丢进更大的熔炉里,点出更多的“社死”真金吧。
他点开文件包。海量的资料瞬间涌入。
选手A:苏小朵。 履历:童星出道,被誉为“三十年一遇的灵气少女”。雷达情绪光谱分析:峰值情绪——焦虑(占比47%),关键词:票房毒药、转型失败、被质疑江郎才尽。近期黑料:被狗仔拍到深夜买醉,对空气哭诉“他们只想让我演弱智白莲花!”
选手b:罗大壮。 履历:硬汉专业户,一身腱子肉行走的荷尔蒙。雷达情绪光谱分析:峰值情绪——恐惧(占比52%),关键词:脱发危机、肌肉注射疑云、被小鲜肉抢走代言。近期黑料:健身直播间意外拍到梳妆台上打开的米诺地尔生发水。
选手c:钱多多。履历:资本强推,资源逆天,演技?那是什么?雷达情绪光谱分析:峰值情绪——亢奋(占比68%),夹杂强烈空虚。关键词:带资进组、数字台词、剧组霸凌传闻。近期黑料:无(被资本保护得太好)。特殊标注:其父为星辉娱乐大股东,王建国(王导)新片最大金主。
三个“奇珍异兽”。一个快被舆论压垮的过气童星,一个恐惧秃头的硬汉,一个被资本裹挟的草包。这就是林绾绾为他准备的“新舞台”?让他坐在评委席上,用那个“社死挖掘机”喇叭,把这些人的“演技”连同他们的恐惧焦虑一起,当众解剖?
陆子昂的目光停留在“钱多多”的名字上。星辉娱乐大股东的儿子,王导新片金主……雷达的嗡鸣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算计。这哪里是评委席?这是雷区,还是林绾绾精心为他选定的、向王导势力核心开火的炮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团黑绒布包裹的硬物。喇叭温热依旧,仿佛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盛宴”,隔着绒布传来一丝微弱的、满足的脉动。
《演技的诞生》录制现场像一个巨大的、光怪陆离的马戏团帐篷。聚光灯烤得人皮肤发烫,空气里弥漫着定型喷雾的化学甜香和无数人呼出的、混杂着紧张情绪的浊气。观众席的喧嚣如同实质的海浪,一波波冲击着舞台边缘。
陆子昂坐在高高的评委席正中,位置烫屁股。左边是位德高望重、眼皮耷拉着仿佛随时会睡过去的老戏骨,右边是位妆容精致到头发丝、嘴角永远挂着标准十五度上扬弧度的当红花旦。他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是林绾绾团队连夜送来的“战袍”,包裹着里面那件依旧硌人的米白亚麻疗养服,像一层精致的伪装。
怀里,那团黑绒布包裹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左耳深处的雷达,在鼎沸的人声和炫目的灯光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疯狂地炸响!无数嘈杂的“情绪噪音”如同钢针攒射:
“看!那就是陆子昂?那个‘社死教主’?”
“评委?他懂个屁的演技!”
“嘘!小声点!他那个邪门喇叭……”
“听说王导放话了,谁让他下不来台,下部戏给角色!”
“钱少呢?钱少今天抽到哪个倒霉蛋搭戏?”
“开盘了开盘了!赌苏小朵今天哭几次?”
“罗大壮那发际线……啧,灯光师加鸡腿啊!”
……
恶意、好奇、轻蔑、算计……浓稠得化不开。陆子昂感觉自己像个坐在火山口的人形接收器,每一个毛孔都在被这些噪音冲刷。他强迫自己面无表情,目光投向舞台。
第一个登场的是苏小朵。聚光灯下,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瘦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抽到的即兴题目是《绝望的告别》。她需要演绎一个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与年幼弟弟告别的女孩。
音乐起。悲怆的大提琴。
苏小朵深吸一口气,眼神努力凝聚。她走向舞台中央那个扮演弟弟的小男孩玩偶,嘴唇颤抖,试图酝酿情绪。三秒。五秒。十秒。
没有眼泪。没有崩溃。只有一种用力过猛的、五官挤在一起的“悲伤”表情,像一张拙劣的面具。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嘘声和压抑的嗤笑。
陆子昂左耳的雷达嗡鸣陡然拔高!清晰地捕捉到苏小朵此刻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对自我演技的极度怀疑,对台下嘘声的巨大恐惧,还有……对那个“票房毒药”标签的绝望屈辱!这些情绪剧烈翻滚,浓度惊人!
“嗡……”
怀里的喇叭几乎同时发出低沉的共鸣!温热感隔着绒布传递到掌心,仿佛嗅到了顶级食材的饕餮。
陆子昂的手指在评委席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点石成金?他拿起话筒,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苏小朵。”
“你的‘绝望’里,”
“塞了太多‘害怕搞砸’的说明书。”
“把那张纸撕了。”
“让你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怕’,”
“自己说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陆子昂怀里的喇叭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只有他能感知的震动!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刺破苏小朵那层紧绷的表演外壳,精准地刺入她内心最深处、那片被恐惧和自我怀疑浸泡的泥沼!
“啊……!”苏小朵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一直强撑的表情瞬间崩溃!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属于她自己的、真实的恐惧和绝望——对事业的迷茫,对未来的恐慌,对被抛弃的孤独——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所有表演的堤坝!
她不是“演”一个绝望的女孩。
她自己,就是绝望本身。
眼泪不是挤出来的,是汹涌而出的。她看着那个代表弟弟的玩偶,嘴唇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下去,肩膀剧烈耸动。没有台词,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被碾碎般的悲恸。那种真实的、带着毛边和血腥味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全场!
观众席的嘘声和嗤笑戛然而止。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只有苏小朵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在巨大的演播厅里回荡。
陆子昂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崩溃的女孩。怀里的喇叭传来一丝满足的、慵懒的温热。雷达里,属于苏小朵的“绝望”峰值,正在被疯狂汲取,汇入某个无形的“账户”。
他拿起笔,在面前的评分板上,平静地写下:
演技:0
情绪烈度:S+
价值:待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