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古籍区的檀木香混合着纸页的气息弥漫过来时,林夜的后颈还残留着刚才被苏瑶的声音惊起的薄汗。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翻动了书架上的《搜神记》,泛黄的书页哗啦啦地翻到某一页,恰好停在“雷泽雷神”的插画上——那位金鳞赤发的神明手持雷楔,倒像是他召唤天劫时的模样。
“最近总见你往图书馆跑。”苏瑶把怀里的书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的木桌上,发梢上的夜露在暖光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上周三你说要查镇渊印的资料,我去旧书市淘到了这本《山海经校注》,里面有半章提到了古阵的解法。”她的指尖划过书脊上的烫金纹路,“老板说这是民国刻本,字迹比电子版的清楚。”
林夜的手指刚碰到书皮就停住了。
那本书还带着苏瑶体温的余温,扉页上用小楷写着“林夜惠存”,墨迹还未干,有个“惠”字的竖钩洇开了一点,像一片小叶子。
他想起上周自己随口提了句古籍扫描件的字太小,苏瑶当时正帮他整理笔记,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了一个小洞——原来她把这句话记到了现在。
“还好吗?”苏瑶见他盯着扉页发呆,耳尖微微泛红,“我是说……你最近总熬夜,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推了过去,“红枣枸杞茶,我早上煮的,温着喝不伤胃。”
林夜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在废弃工厂被邪祟抓伤的左肩,想起张昊黑进监控系统时骂骂咧咧地说“这破摄像头比我奶奶的假牙还模糊”,想起陈九山说“用镇魂钱时要咬破舌尖,血气能镇住反噬”。
可此刻,保温杯贴在掌心的温度,比任何天劫带来的暖意都要真实。
“就是社团活动多了点。”他扯了扯嘴角,把涌到喉咙的“我在对抗神魔”咽了回去。
苏瑶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他突然想起陆小棠后颈蠕动的活物,想起那些被洗脑的学生空洞的眼睛——有些秘密,还是藏在风里比较好。
“骗人。”苏瑶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眼下的青影,指尖凉得像一片雪,“上周五你说去社团排练,我路过活动室窗户,看见你……在对着空气比划什么手势。”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你身上有时候会有焦糊味,像被雷劈过的木头。”
林夜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他想起上次苏瑶帮他抄笔记时,自己没控制住天劫的气息,钢笔尖在纸上烧出了一个小窟窿。
当时他找借口说“钢笔漏墨”,苏瑶却默默把那页纸收进了抽屉——原来她什么都看在眼里。
“瑶瑶……”他刚开口,古籍区的大理石地面突然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嗒、嗒、嗒,像是高跟鞋跟敲在了心尖上。
唐婉儿抱着双臂站在两人桌前,黑色大衣的下摆还沾着外面的寒气,耳垂上的碎钻耳钉闪得人眼花:“好雅兴啊,躲在古籍区说悄悄话。”她扫了一眼桌上的保温杯和《山海经校注》,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林大才子,校花都把养生茶喂到嘴边了,怎么还一副要上刑场的表情?”
苏瑶把保温杯往林夜手边推了推,起身时带起的风拂过唐婉儿的发梢:“唐小姐也来看书?我记得三楼有经济学专着区。”她说话时眼尾微微弯起,倒像是在给小朋友解释算术题。
唐婉儿的眉峰挑了挑。
她最烦苏瑶这种永远温温柔柔的模样,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上周在酒吧看见林夜被邪祟追着跑,她开着玛莎拉蒂撞翻两个小喽啰时,这女人还在图书馆抄什么《道德经》——可此刻看到林夜盯着苏瑶的眼神,她突然觉得那杯红枣茶比自己刚买的限量款口红还刺眼。
“林夜。”她往前迈了半步,黑色高跟鞋碾过地上的光影,“我问你——”
“叮铃——”
林夜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摸出手机的动作快得像被烫到,屏幕上是张昊的消息:“化工厂那玩意儿动了!坐标发给你了!”后面跟着一个被雷劈成毛球的柴犬表情包,柴犬头顶还p了一行字:“兄弟速来救狗命!”
唐婉儿的话梗在了喉咙里。
她盯着林夜突然绷紧的下颌线,看着他把《山海经校注》塞进帆布包时碰倒了保温杯——琥珀色的茶水在木桌上晕开,像一朵来不及绽放的花。
“我……有点急事。”林夜抓起外套,指尖在苏瑶手背上擦过,“书我明天还你。”他又看向唐婉儿,喉结动了动,“那个问题……等我回来再说?”
苏瑶弯腰捡起滚到桌下的保温杯盖,发梢扫过手背时有点痒。
她抬头时正好看见唐婉儿咬着唇,眼尾发红的模样,像一只被抢了骨头的小狼。
而林夜已经跑远了,只留下古籍区翻涌的风,和桌上那滩还在扩散的茶渍,慢慢晕开“惠存”两个字的痕迹。
古籍区的落地钟敲响两点时,唐婉儿的高跟鞋跟在大理石地面碾出半道白痕。
她望着林夜跑远的背影,喉间那股酸意突然涌上来——明明是她先发现林夜不对劲的,上周在酒吧他被邪祟抓伤时,是她用玛莎拉蒂撞开围堵的妖物;明明是她熬了三个通宵,让父亲的私人律师团队查清\"近期失踪人口\"与化工区的关联;可此刻苏瑶递的那杯红枣茶,偏生比她托人从瑞士带的疗伤药更烫眼。
\"唐小姐。\"苏瑶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帕,轻轻裹住她的刺,\"他不是故意的。\"她蹲下身拾起滚到唐婉儿脚边的保温杯盖,发梢扫过对方沾着寒气的裤脚,\"上回他发烧说胡话,翻来覆去念的是'化工区的结界松动了'。\"
唐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苏瑶指尖沾着茶渍,在\"惠存\"两个字的痕迹上轻轻抹了抹,那片晕开的墨迹就变成了朵歪歪扭扭的花。
这个总把《山海经》当枕边书的姑娘,连安慰人都带着股子旧书香气——可正是这股子温柔,让她突然泄了气。
\"谁要听你说这些。\"她扯了扯大衣领子,转身时发尾扫过苏瑶的手背,\"我又不是来讨他解释的。\"话音未落,后颈突然一暖——是苏瑶把保温杯塞进了她手里。
杯身还带着林夜掌心的温度,茶水晃荡着漫出杯口,在唐婉儿手腕上烫出个小红点。
\"他总说凉的东西伤胃。\"苏瑶把《山海经校注》轻轻合上,扉页的\"惠存\"被茶渍泡得发皱,\"你...也喝口吧。\"
唐婉儿捏着保温杯的手紧了又松。
她望着苏瑶低头整理书角的模样,突然想起上周在医院,林夜为了救个被邪祟附身的小孩,强行召唤三级火焰天劫,烧得校服袖口都焦了。
当时她站在走廊尽头,看着苏瑶举着碘伏棉签,轻轻吹凉了才往他伤口上按——原来有些关心,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
\"走了。\"她甩了甩头,黑色大衣在风里翻起波浪,\"再晚回去,我爸该派私人飞机来接了。\"高跟鞋声渐渐远了,只余下苏瑶望着门口的目光,像落在古籍上的月光。
林夜跑到化工区时,外套拉链勾住了路灯电线,扯得脖子生疼。
张昊正蹲在废弃水塔下,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得他黑眼圈更重:\"我就说这破摄像头该换!
刚才那东西从管道里钻出来时,监控直接花成马赛克——\"他突然噤声,指向水塔顶端。
月光被染成了青灰色。
那东西裹着腐臭的黏液,八只眼睛在暗夜里泛着磷光,其中一只正滴着黏糊糊的液体,在金属塔壁上腐蚀出滋滋响的洞。
林夜摸向腰间的镇魂钱,指尖却触到个硬物——是苏瑶塞进他口袋的保温杯盖,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三级火焰天劫。\"他咬破舌尖,血气混着咒文喷在掌心,\"引!\"
赤红色的火焰裹着雷蛇窜上天际时,林夜听见张昊在喊什么,可他的注意力全被那东西腹部的鳞片吸引——那些鳞片的纹路,和三天前陈九山给他看的《神魔谱》里\"九婴\"的幼体图,分毫不差。
\"这他妈是要成气候啊!\"张昊的声音带着颤音,\"夜哥你撑住,我黑进消防系统开洒水车——\"
林夜没应声。
他能感觉到天劫在体内翻涌,每道雷蛇都像在啃噬他的经脉。
上回提升到四级时,他折了三个月寿命;要是今天强行用五级寒冰...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保温杯盖,突然笑了。
当最后一道雷楔贯穿九婴的咽喉时,林夜单膝跪在地上,嘴里涌出的血溅在保温杯盖上,把\"惠\"字的小叶子染成了红色。
张昊冲过来时,他正盯着手机屏保——那是上周社团活动时拍的,苏瑶和唐婉儿站在樱花树下,一个在笑,一个在瞪镜头。
\"走,回宿舍。\"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把保温杯盖收进贴身口袋,\"有些事...得找你聊聊。\"
宿舍的台灯在凌晨三点半时突然闪了闪。
张昊啃着泡面抬头,就见林夜瘫在椅子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脸色发白:\"所以说,今天在古籍区,苏瑶戳穿我装社团排练,唐婉儿又撞见我们...然后我接了消息就跑?\"他吸溜着泡面笑出声,\"夜哥你这桃花劫比九婴还难搞。\"
林夜踢了他一脚:\"少贫。\"他望着窗台上张昊养的多肉,那是上次帮唐婉儿解围后,她甩下的\"谢礼\",\"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
张昊突然收了笑。
他把泡面碗推到一边,镜片后的眼睛难得认真:\"你觉得苏瑶不知道你在对抗神魔?
上次你烧了她笔记,她偷偷把灰烬收进锦盒;唐婉儿更绝,我黑进她爸公司系统时,发现她让人查了近十年所有异常死亡事件——\"他敲了敲自己太阳穴,\"她们比你想象的,都聪明。\"
林夜的手指在手机屏保上轻轻划过。
张昊的话像把钥匙,突然捅开了他心里那团乱麻——原来苏瑶递的不是普通的红枣茶,是她翻遍医书找到的\"补元茶\";唐婉儿的讥诮也不是真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我担心你\"。
\"所以啊。\"张昊打了个响指,\"感情的事急不来,但实力必须得赶紧提。\"他指了指林夜腰间的镇魂钱,\"陈九山说下周有个什么'阴阳司'的人要来,我黑到消息,他们可能带着上古雷纹鼎——\"
\"叮——\"
林夜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这次不是张昊的表情包,而是条没有备注的短信:【城南废弃游乐园,子时三刻,见血封喉。】发信人号码被加密成乱码,可附着的图片让林夜的瞳孔骤缩——那是只被雷火烧焦的手,掌心刻着与他天劫纹路完全一致的咒印。
\"这是...\"他捏紧手机,指节泛白。
张昊凑过来看了眼,泡面碗\"当啷\"掉在地上:\"我艹,这纹路...和你上次召唤四级天劫时,掌心浮现的完全一样!\"他猛地站起,撞得椅子向后翻倒,\"夜哥,这绝对不是普通神魔,可能和你'天劫掌控者'的身份有关——\"
林夜没听完。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突然想起古籍区那页\"雷泽雷神\"的插画。
雷神手持的雷楔,正和短信里那只焦手的咒印,有着相同的图腾。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短信末尾的时间显示:【距离子时三刻,还有三小时十七分。】
他摸出贴身口袋里的保温杯盖,\"惠\"字的红痕在月光下像团将熄的火。
楼下的梧桐叶被风卷起,撞在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声——那声音像极了三天前九婴爬动时的黏液声,又像极了某个藏在黑暗里的存在,正舔着嘴唇,数着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