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血浆,顺着铅灰色的云层缝隙缓缓流淌,将整个山谷浸染成暗红。陆沉的特制轮椅碾过先锋部队战士们早已僵硬的遗体,积雪下凝固的血痂在履带碾压下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是无数亡魂在呜咽。他的手指深深掐进轮椅扶手,金属表面被指甲刮出刺耳的声响,望着远处倭军正在重整的车队,喉结剧烈滚动,终于咽下满腔悲愤:“传令下去,全师突击!一营、二营从两翼包抄,炮兵团集中火力覆盖山谷中段!务必在一小时内切断倭军退路!”
参谋长李岩踉跄着扑到指挥车前,脸上还沾着赶路时飞溅的冰碴,扯开沙哑的嗓子喊道:“师长!部队连续行军 36 小时,战士们连口热饭都没吃,弹药也只剩……”“等不到了!” 陆沉猛地转头,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如同燃烧的炭火,“听!哈尔滨的枪声已经弱了!倭军援军必须死在这里,否则城内的兄弟一个都活不了!” 他抓起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朝着天空连开三枪,枪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群寒鸦。
凄厉的冲锋号划破长空,后续部队如决堤的洪水般漫过山坡。三营营长张猛扛着一挺冒着热气的重机枪,一脚踹开挡路的断枪,枪管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红光:“狗日的倭军,老子给赵铁虎报仇来了!三营的兄弟们,跟我冲!” 战士们踩着战友尚未冷透的尸体冲锋,刺刀尖凝结的冰晶在血色余晖中闪烁,有人经过熟悉的面孔时,忍不住哽咽着喊出名字:“柱子!你等着,哥这就给你报仇!”
倭军显然没料到会遭遇新的攻势,指挥官挥舞着军刀嘶吼:“八嘎!反击!先摧毁他们的炮兵阵地!所有坦克,目标三点钟方向!” 九七式坦克调转炮口,橘红色的火舌瞬间吞噬了三营的先头部队。爆炸声中,战士们的残肢被抛向半空,有人的钢盔卡在树枝上,还保持着狰狞的表情。但第三师的战士们早已杀红了眼,爆破手陈二狗抱着炸药包在枪林弹雨中翻滚,子弹擦着头皮飞过,他却咧嘴大笑:“狗日的,来啊!” 当炸药包在坦克履带下炸开时,飞溅的弹片将他的身体撕成碎片,只留下半截还紧握着导火索的手臂。
炮兵团阵地,装填手王二柱抹了把脸上混着硝烟和血水的污垢,炮管烫得能煎熟鸡蛋,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连长!咱们的炮弹快见底了!最后一车弹药还堵在五里外的山路上!” 连长一脚踢开空弹壳,震得地面的积雪簌簌落下:“省着打!专炸他们的坦克履带!没有炮弹,就用炮管砸!” 话音未落,一发迫击炮弹精准命中炮位,气浪将王二柱掀飞出去五米远,落地时怀里还死死抱着最后一发炮弹,嘴角溢出的鲜血在雪地上画出蜿蜒的红线。
陆沉的指挥车在弹雨中剧烈摇晃,电台里不断传来刺啦刺啦的杂音和绝望的嘶吼。“师长!左翼一营伤亡过半!三连全员阵亡!”“右翼二营被倭军缠住,机枪连只剩下三个人!” 李岩攥着地图的手微微发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陆沉却突然摘下军帽,露出头顶狰狞的旧伤,那是长城抗战时留下的弹痕:“还记得喜峰口吗?那时我们一个团守了七天七夜,最后活着下来的不到百人!今天,咱们就是用人命填,也要把倭军堵死在这里!告诉所有活着的人,后退一步者,军法处置!”
山谷中央,装甲营残存的坦克与倭军展开近距离搏杀。王雷的坦克在连续三次中弹后彻底瘫痪,炮塔歪向一边,履带也被炸断。他艰难地爬出舱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 不远处,一辆倭军坦克正缓缓逼近,炮管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他。千钧一发之际,他瞥见另一辆燃烧的友军坦克旁,一名倭军坦克手正爬出舱盖。王雷抄起手边的扳手,咬牙冲了过去。两人在燃烧的车体旁扭打,王雷一口咬掉对方半只耳朵,腥甜的血液溅在脸上,又用扳手狠狠砸向对方脑袋,一下,两下,直到对方没了动静。可就在这时,一发流弹击中他的腹部,肠子顺着指缝滑落出来,他却仍死死攥着倭军的军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赵团长…… 我给你报仇了……”
夜幕彻底降临,战场上只剩零星的枪声和伤员的呻吟。陆沉坐着轮椅在尸堆中穿行,每挪动一步,轮椅的轮子都会卡在尸体或残骸上。“水……” 微弱的呼唤从尸体下传来,他连忙掀开冻僵的躯体,发现是三团的一名小战士,胸口插着半截刺刀,脸色惨白如纸。“师长…… 赵团长他…… 他让我告诉你,三团没有孬种……” 小战士气若游丝,陆沉握住他渐渐冰冷的手,喉咙像是被滚烫的铅水浇灌:“我知道,他是好样的,你们都是…… 都是英雄……”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战场终于恢复寂静。倭军的尸体横七竖八铺满山谷,被炸毁的坦克冒着青烟,偶尔还传来几声金属冷却的脆响。李岩瘸着腿跑来,裤腿上结满了血痂,声音带着哭腔:“师长,战后清点…… 全师原本三万两千人,现在…… 现在只剩五千零三十七人了…… 炊事班的老张,卫生队的小李,还有通讯排的小王…… 都没了……”
陆沉仰起头,任由风雪拍打在脸上,镜片上很快结满了冰霜。远处,哈尔滨方向的枪声已经完全消失,不知那边的战局胜负如何。他摸出贴身收藏的妻子照片,用袖口轻轻擦去上面的血渍和污渍,照片上的女子笑容温婉:“秀兰,你看,咱们把倭军援军拦住了…… 只是,这么多兄弟,我该怎么跟他们的家人交代……” 话未说完,泪水已夺眶而出,滴落在照片上,晕开一片血色的痕。
幸存的战士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身,他们的军装早已分不清原本的颜色,绷带下渗出的血又在严寒中结了痂。有人捡起战友掉落的军帽,紧紧抱在怀里;有人对着东方磕了三个响头,为逝去的兄弟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