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来结账时,汪爷和李闲争执起来。更确切地说,是汪爷单方面暴跳如雷,李闲坚持不为所动罢了。
“说好的我来请客吃饭,现如今你来买单?你这不是在羞辱老夫?”汪爷吹胡须瞪眼睛,大有和李闲没完的架势。
请客吃饭的面子问题倒是其次,大不了下次请回来便是,汪爷对此其实并没有那么计较。但让一个毛头小子买单,汪爷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前些日子走镖路过林地,猎了几只麋鹿卖给达官贵人,加上走镖的报酬,这才有支付饭钱的盈余。李闲一个小子,哪有那么多经济来源。
说实在的,若李闲真为了面子把钱付了,老人家不仅不会感激他,反而会对他很失望。
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所以汪爷坚决不许李闲付钱。
他脚边的汪槐米也随着爷爷向李闲怒目而视。
这坏人,岂不是让她白吃人家一顿饭——还有一个冰果!
哪有这样的人!
“没关系的汪爷,我这前些天寻到些宝物,手头宽裕,还是我来吧。”李闲仍然坚持。能让裴掠火发馒头的小女孩,家里不会有太多闲钱。
给人道歉反倒吃得人家饿肚子。姚继圣可从来没有教过他这样的道理。
小小的裴掠火得意地翘起脑袋。闲哥说的宝物可是有他的一份功劳。
“我们寻你们道歉,反倒让你们付钱。怎么也说不过去。”李闲见汪爷还要推辞,立刻说道,“汪爷您若执意如此,以后我们可就成了笑柄了。”
“你小子说话还真有意思,请你吃饭,外人哪知道什么干系,怎么会成为笑柄?”汪爷涨红的脸上带着笑容——是被李闲的话语气乐的。
“良心知道。未来的自己也知道。想到便发笑,自然是笑柄。”李闲笑着回复,一边撑过汪爷阻止的手,一边将一两碎银交给小二。
灾年以降,东西是真的卖的愈发贵了。曾经不过几吊铜板的一桌菜,现如今却要花费一两碎银。
自己还好,这钱不过是寻宝偶然所得,散了就散了,好歹有军里补贴过日子。但汪爷这样能不能吃饭全看行情的行当,在这个时期,自然还是应当多储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也正是因此,李闲才坚决要埋单。
眼见李闲如此坚持,汪爷只好作罢:“那说好,待灾年过了,我来请你们。”
民间道路不通,走镖只能攀官府的关系,汪家祖孙确实需要些钱财傍身。前些日子没周转过来,害的小槐米跟着自己吃不饱。
汪爷惭愧地摸了摸汪槐米的头。
“两顿!”汪爷伸出两根粗粗的手指,向李闲强调。
“两顿!”小小的汪槐米也举起自己的小手,示威般地学着爷爷强调。
“好呢,就两顿。”李闲点点头,伸手去摸小丫头的脑袋,被小家伙灵活地躲掉。
看着汪槐米气呼呼的小表情,李闲忍不住笑出了声。
若是天下万般来往,皆是如此,该当多好。
……
李闲现在每天过着练字——巡逻——读书循环的单调生活,偶尔得陈烁提醒,也会抽出时间去练上一段剑术。
裴掠火原本还往城里跑得勤,但在同汪槐米玩耍的过程中几次三番受她刺激,终于重新找李闲要回了长枪,日夜不停地操练着。
小队成员在巡逻之余,有事没事便指点裴掠火一二——即便他们对长枪分毫不懂。这让小家伙很是烦躁。
日子就在李闲的平淡日常与小家伙的苦大仇深中一天天过着,自上次同汪家祖孙出去吃饭已是月余过去,枝叶繁茂了又转黄,时节从夏转向秋。
起初引起人群惶恐的海尽仍是以三五天一里的进度缓缓前行,威海城居民对其的畏惧随日子的流逝逐渐消减。而今的海尽旁,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敢于凑近观摩了。
说实话,李闲很享受这样平淡的生活。日日如钟摆一般循环往复,虽没有新意,但平稳自胜万全。
可惜不变终究是暂时的,变化总是必然的。
尤其是在当今的大平。
这日,天空中秋风怒号,卷积起营地的棚顶向高处飞去。
正在部署下月行程的小队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去城里买些材料,再造个吧。”眼见着棚顶被风裹挟着进了如墨的海尽,陈烁叹口气,从储玉中拿出银两,对着王星吩咐道,“买个重些的。”
而今的物价涨的太过离谱,好些的棚顶材料得用上足两的官银才能勉强抢着。
“好嘞,头。”王星拿了银两,喊上王溜就往城里去。
但二人正准备出门时,头顶忽地一暗。
棚顶回来了?
王星心里正纳闷儿呢,却发现身旁的王溜走不动道了。
他狐疑地扭头看向落下的王溜张大嘴巴,盯着天上默不作声。
怎么回事?
王星顺着王溜的目光向天上看去,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像是天突然拉了一块幕布。
与此同时,大平疆域上的所有活物都在仰头望天,望着天上突然出现的、笼罩整个大平的黑影。
“天神将大平收入包袱喽!天神将大平收入包袱喽!”疯了的神棍摇着铃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卖力地在街头吆喝着。
巡逻的官兵原本预备将神棍抓起,阻止他的胡言乱语。可当他们的眼睛瞟向遮住天穹的黑影时,登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恐慌情绪立刻在整个大平蔓延。
面对未知的恐惧,人们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吼叫。但此时,他们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喉头犹如被堵住一般。莫说吼叫,是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天空中的庞然大物彻底击垮了人们的心理防线,心脏在威压之下疯狂地跳动,麻木的感觉遍布四肢,他们只能用嘴大口吸气来保持自己不至晕厥过去。
一时间,人群中只剩下疯子在街上游荡,乱喊乱叫。
可人们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喘息声。
整个大平的人民,在勤和六百七十五年夏末秋初某个下午的一刻钟里,各自陷入了由恐惧围成的孤岛。
……
青山书屋内,半圣李周腰间悬着威严,看着天上的黑影,缓缓踱步。
身旁的书生抱着明天要教习的功课,也是看着天上的黑影默不作声。
书屋内打扫的小书童,却是抱着扫帚,身体激烈地打着摆子。
良久,李先生终于开口:“青山……动身了。”
伴随着李先生的话语,窗外的柳树逆着时节,竟又生出了一茬新绿。
可它并不是镜头的主角,主角是突然一晃,立地拔高几尺的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