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头的父亲在忏悔,沈淼沄只是在星耀之家一号收拾着国庆行要带的行李。
纵使有文东在,沈淼沄还是不太放心虞奶奶,听楼下传来笑声,她悄悄踮脚摸到楼梯口。
一看大厅沙发上躺着人,果不其然,这两人又像往常一样凑到一块儿,有说有笑地聊着八卦,嘴里还不停地嗑着瓜子。
沈淼沄一掌拍在了楼梯扶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楼下的人心虚地立马坐直了身。
“阿婆,不要偷懒,等我收拾完就去散步。”
虞奶奶近来越发的小孩子脾气,被抓个正着还不知错,我行我素地拉着文东继续输出,头也不向上抬一个。
见此情形,沈淼沄气急,换了个人劝说:“阿姨,你别和她玩,她连字帖都没写完。”
练字和散步对于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虞奶奶来说,可都是非常有益的康复运动。
自从虞奶奶被确诊以来,沈淼沄从未有过一天的懈怠,始终如一,严格监督着虞奶奶的日常活动。
此时此刻,沈淼沄与虞奶奶之间的角色发生了奇妙的颠倒。原本应该是长辈照顾晚辈的局面,如今却变成了沈淼沄如同虞奶奶的代管家长一般,事无巨细地操心着虞奶奶的一切。
虞奶奶耍赖:“哎呀,早上都写一页了,不错啦,你不信问问,还有谁家老人练字的?”
沈淼沄才不吃她那一套,抬高了音量威胁道:“哪能一样!你不练我就不去漠滨了,天天在家守着你!”
一个站在二楼,一个坐在一楼,遥遥相望,谁都不肯退一步。
文东赶紧把虞奶奶扶起,调节着气氛:“淼淼别气哈,奶奶刚刚练着呢,这才歇一会儿,阿姨这就带奶奶去练字,练完去散步。”
文东搀扶着虞奶奶回房间,她们刻意压低了嗓音,对话却一字不差被沈淼沄给听全乎了。
“文东,淼淼要去漠滨了?”虞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与疑惑。
一天不晓得重复过几遍了,文东还保持着耐心:“对,明天就去,去五天就回。”
明明和阿婆说过的,阿婆昨天还叮嘱她要早点整理好出发。是病开始加重了吗?
理好了行李,沈淼沄越想越不是滋味,她躺回了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干涩的眼睛无意识淌出湿润的泪水。抬手抹干眼泪,她侧身抱住了枕头,将整张脸都深深地埋进了柔软的枕芯里,狠狠吸了口气。
像很多粉丝说的那样,沈淼沄连宣泄都是沉默的。
冷静下来之后,沈淼沄开始反思之前对待虞奶奶的态度。
虽说自己当时完全是出于对奶奶身体状况的担忧,但在和虞奶奶说话时所用的那种口吻,对于一个晚辈而言实在是有些过于僭越了。
收拾好负面的情绪,沈淼沄叩开了虞奶奶的屋门。
耳朵已不算灵敏的虞奶奶沉浸在歌曲里,没留意到门开。
她靠着床,惬意跟着收音机的曲调哼唱,苍老的声调悠长绵延:“天乌乌,云片片。山水送行,憎别离。命里寿长,天意判。化作星尘,洒世间——”
沈淼沄在门口踌躇了很久,默默听虞奶奶唱完了才走近。
“淼淼,还没睡啊?怎么来找我了?”虞奶奶摘下老花镜,放置在床头,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沈淼沄坐下。
满打满算才十一周岁的小姑娘,这才像小刺猬般,在亲近的家人面前,小心翼翼地露出自己那柔软的肚皮。
沈淼沄倾身抱住虞奶奶,额头蹭了蹭虞奶奶的脸,软着嗓:“阿婆,下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真是的,阿婆记性不好了,你下午说啥我都忘记了,用不着我们淼淼道歉。再说了,你是为了阿婆好,一点儿错没有,阿婆也想清醒地多活几年。等到我八九十了,再告诉全天下我是最幸福的老太太。”
虞奶奶爱怜地用手顺着沈淼沄垂下的发丝,不嫌弃地拿衣袖拂去滴落的水滴。
“去睡觉吧,明天早起对不对?阿婆给你煮几个鸡蛋,你带着和弟弟妹妹们分,好不好?”
“嗯,我想和你睡。”沈淼沄拉开被子的一角,灵活地钻进去躺下,不给虞奶奶拒绝的机会。
虞奶奶给她将被角掖好,和沈淼沄开玩笑:“跟我挤一张床,不嫌阿婆老啊?”
“永远不嫌。”
从来都只习惯一个人的沈淼沄,在这个离别前的这个晚上睡得格外安稳。
为了方便文东听虞奶奶的动静,两人的房间并不隔音。
祖孙俩的说的一字一句都被一墙之隔的文东捕捉,感动得她老泪纵横,纸巾都快哭完一包了。
与女儿的高质量睡眠状态截然相反,沈渊都不记得自己有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翻阅完了所有的消息,沈渊终于发现了周方沂发来的好友申请,可惜申请早已过期。
刚好手头的合作项目已全部结项,沈渊干脆地熬了几个大夜,与相关人员逐一完成了交接事宜,毅然决然地推掉了那些原本邀请他参加的各种学术会议和研讨会。
“渊,你这是什么意思?工作不要了?”
当雷诺偶然间看到摆在沈渊办公桌上那封显眼的辞呈时,他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这么多年了,他不曾有一日懈怠。因为这份所谓稳定且可靠的薪资收入能够给予他一定程度的安全感;因为在他母亲的眼中,这份工作是如此的高高在上、无可替代;更因为他想要借助忙碌来麻木自己那颗疲惫的心。
可这一切和淼淼比起来,实在是太过于无足轻重了。
就在他亲手写下辞呈的那个瞬间,沈渊笑了。那笑容是如此的轻松自在,就好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飘荡着,无依无附无目的地飘荡。
这一刻的他抛开了所有束缚,竟然多出了几分久违的少年般的朝气。
“不要了,回家带孩子。”
回到家却不似离职般轻松。
沈渊回欧江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质问母亲,得知事实果真是他想的那样,压抑已久的他爆发了,抄起棍子,砸向她虔诚供奉的神堂。
“呵,学业?”
一棍子。
“功业?”
两棍子。
“子孙?”
三棍子。
沈母惊恐地看沈渊发疯的举动,根本不敢靠近,双腿一软,瘫坐在原地,开始撒起泼来。
她双手拍打着地面,扯着嗓子喊:“你个逆子,给我住手,别砸了!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妈了?我哪点做错了?要不是那女的非得去那打仗的地方,把命留那了,还只生个丫头,不给我们沈家留个后,我至于这样?你要是听我的,早早娶了新妇,现在不知道该多幸福。”
面前的母亲面容扭曲,刻薄到不像话,化身成了一只狰狞可怖的青面厉鬼,句句话剐着他的心。眼看神龛都被砸掉地,沈渊将棍子随意一扔,“咚”一声,吓得沈母的心脏都猛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她不是‘那女的’,她有名,叫青岳。你满脑子只有光宗耀祖,从前盼我立大业,成家之后又是催着生子,你也是女的,为什么会不设身处地站在她们的角度想想?青岳和淼淼什么都没做错,错的人是你,你大错特错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吗?”
沈母还想辩解,但沈渊已不会再相信她说的任何话了。
“若是为我好又怎会苛待淼淼?你又何尝真正关心过我?你要的是钱,是名,是利,是脸面。可我们是人啊,活生生的,有血肉的人!不是你用来争脸的名片!”
轻飘飘扔下一张卡,却如同砸在了沈母最看重的脸上。
“这个地方我不会回来了,淼淼也不会。妈,我最后叫您一声,我们母子,就到此为止吧。”
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与母亲断绝了关系的沈渊没有停留,去拜访了沈淼沄舅舅一家,才得知虞奶奶生病的消息且已搬家到星耀之家的消息。
他开口:“哥,我想跟你求一个号码。”
“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