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澜站在庭院里,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木棍,用力戳向天网里的赤鱬,“阿河,小世子带回来的人说,就是这个大家伙,把泗水搅得天翻地覆,掀翻船只和水淹良田都是它干的!”
石桥塌了,翻腾了一夜的泗水,再度归于平静,无垢和尚还在岸边超度亡魂,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
赤鱬翻了翻硕大的鱼身。
它在这天地间,活了千万年,从活在仙界做神兽,到死在地府做镇魂兽,从来不曾受过昨夜那样的屈辱。
但他没心情想报仇的事,因为白昼到了。
它本是从阴间逃出来的,最怕阳气,现在身上又沾了杀孽,满身阴气,虽然没什么能让它再死一次,但烈日灼烧的痛,它不想再受一次!
“宇文君安,出来,”赤鱬冲门内喊,“放了本座,昨夜的事,本座可以既往不咎,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你出来!”
“你在害怕!”令狐星河抹开折扇,轻声道,“你在怕什么?”
赤鱬看着天色逐渐放亮,又见不到宇文君安,他说,“你说话,管用么?”
“那要看多大的事儿,”令狐星河瞟了一眼赤鱬外翻的鱼鳞,说,“例如给你一盏茶这点儿事儿,小生还是做得了主的!”
“至于别的,”令狐星河的折扇,指向地上的拉索,拉索的另一头,顺着敞开的房门,延伸向内室,他们都知道,拉索的另一端,握在宇文君安的手里,“小生可就无能为力了!”
宇文君安躺在榻上,唇色苍白,自血脉觉醒以后,他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裴恒玉坐在床边,床头的药,已经放凉了,宇文君安没喝,他身上的伤,自被抱回来到现在,也没有起色。
裴恒玉不知道,这人是真伤到根本,还是在闹脾气,他轻声问,“怎么不吃药?”
天雷不比别的,被灼烧过的经脉,留不住灵力,这一次的伤,恢复起来,的确消耗力气。
普通的药草,根本不起作用,但喝与不喝,表明的是态度。
“安儿去过乱石谷的驿站,”宇文君安的目光,在裴恒玉的眉目间,流连,他的声音很轻,因为的确没有太多力气,“看见小和尚受伤了,自己喝不下药,令狐统领就含在口中,一口一口渡给他喝……”
小东西!
裴恒玉在心里暗骂,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抬起宇文君安的下颌,盯着那双看起来可怜又无辜的眼,轻声问,“你也要朕给你渡?”
没生气?
小和尚不是令狐星朗给他找来的替身么?
听说他们如此亲密,皇上竟然没有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
是不在乎么?
想到了卢晴烟被送去了犬戎,又想到自己曾被陛下拿来用美人计对付犬戎太子,宇文君安的心中,不禁生出唇亡齿寒的悲凉。
一双眸子,也氤氲出了雾气!
见宇文君安不说话,眼角又沁出了泪,裴恒玉不知道这小东西在想什么,以为他又是委屈了,叹了口气,拿过了桌上的药碗。
“做什么?”小白龙跳进来了,趴在桌边,张牙舞爪,“这药喝不喝,对他的伤,都没多大作用,你干什么受他拿捏?”
“药喝不喝不重要!”裴恒玉端着碗,说,“重要的是,朕喂给他,就是在告诉他,朕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你希望不希望,他都会好起来!”小白龙道,“他还能真因为和你闹脾气,把自己的身体给拖坏了?”
“他能不能是一回事,”裴恒玉端着药碗的手,很稳,他说,“朕要让他安心,却是另外一回事。这里没你的事,你去看看庭院里的那条赤鱬,想想怎么安置它!”
小白龙被赶了出去,凉药被裴恒玉的唇舌暖热,又被一口一口渡入宇文君安的腹中。
暖意在心间蔓延,宇文君安把裴恒玉的话,听进了心里。
原来,陛下待他,终究是不同的!
“陛下!”一碗汤药见了底,宇文君安勾着裴恒玉的领口,不让他起身,“安儿好累,陛下能不能陪陪安儿?”
“乖!”裴恒玉轻声说,“喝了药睡一觉,朕把赈灾的事,安排妥当,就来陪你!”
“不要……”宇文君安不肯松手,但外头的事,耽搁不得,裴恒玉无奈俯下身,贴近宇文君安的侧耳,“等你好了,朕允你一事,如何?”
“陛下说的?”宇文君安的眼睛,霎时亮了。
“君无戏言!”裴恒玉说,“想要什么,睡醒了再想!”
“那……”宇文君安把手里的拉索,放到裴恒玉的手中,“外头的那东西,叫赤鱬,只要不给它水,就跑不了!”
“好!”裴恒玉握紧拉索,把垂幔放下,轻声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