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公主是在戌时醒的,乘着夜色,跟随帝王銮驾,一起回了皇宫。
送走皇帝,宴席自是不能再续,宾客说过场面话,各自回府。
但成国公有家传秘药,能活死人、肉白骨和小公爷献药有功,即将入职御林卫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消一日,连卧病在床的卢志忧,都听到了风声。
三日后,文惠公主开始下床走动,更做实了秘药的神奇之处。晴芳阁里的淑妃娘娘,彻底坐不住了。
“可打听清楚了?”
淑妃走在通往秋爽斋的宫道上,问身边的侍女,“皇上见天儿,这个时辰去探望文惠?”
一连几日,玉和殿的内侍,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把她拦在殿外。
卢晴烟总算琢磨出味儿来,裴恒玉不想见她,但又碍于她母家的势力,不敢明目张胆的给她难看,只命那些奴才,把她挡在门外。
卢晴烟娇艳的红唇,扯出讥讽的冷笑,她虽迫于卢泰的压力,不得不来堵裴恒玉,却对皇帝温吞的做法,不屑一顾。
“回娘娘,”
紫悦的步子,跟得紧,淑妃身边的老人儿,全没了,这回拿消息,费了她不少力气,“自公主受伤后,皇上每日用过午膳,都去秋爽斋探望,此事已成惯例,错不了!”
紫悦办事,一向得力。
卢晴烟昂首挺胸,走过探出宫墙的杏影儿,转过拐角,就看到了坐在步辇上的裴恒玉。
双喜跟在侧面,远远看到那抹红色身影儿,眼里的精光,一闪即逝。
裴恒玉自知躲不过,从墨狐袖套里,抽出手,抬辇的内侍,便顿住了脚,停在了秋爽斋的门口。
“臣妾见过陛下,”卢晴烟福身,“陛下万福金安!”
裴恒玉一看见她,便想起那两匹发疯的马,笑道,“淑妃在这里,做什么?”
卢晴烟下意识瞟了一眼秋爽斋的宫门,声线甜腻,“臣妾听闻文惠妹妹伤到了腿,心中惦念,想去探望,又怕妹妹记着上次马场一事,不肯原谅臣妾,故而踟躇在门外,不敢入内。”
本来念着你也是可怜人,不想把你扯进来,既然你硬要往上撞,就别怪朕利用你!
裴恒玉心说,他看着风口里的美人儿,浅笑道,“巧了,朕也是来探望文惠的,既然淑妃有心,便一起吧!”
裴恒玉的话,虽不及以往亲昵,但他的眸光沉静,言语温和,唇角带笑,卢晴烟一时忘却了他打杀嬷嬷时的冷厉,私以为他惧怕卢泰的权势,不得不对自己以礼相待,刚刚还紧绷的心,又放松下来。
卢晴烟面上一喜,垂眸侧身,给皇帝的步辇,让出路。
午后,北风稍歇,冬阳微暖。
错身的功儿夫,卢晴烟发觉似乎有两道冷光,盘桓在她的头顶。
她猛然抬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看到一个少年,身姿卓然,跟在步辇内侧,随皇上一道,入了秋爽斋的宫门。
卢晴烟一愣,那个少年,虽只见过一面,但她认得,那是新封的南王世子——宇文君安。
自从裴恒玉白日堕梦后,宇文君安便多了一桩心事。
开始,他以为皇帝梦魇,是思虑过重,便央求双喜,在就寝之时,燃些安神香。但双喜却说,皇帝不喜安神香,只准用沉水香。
宇文君安只得告诉双喜,皇上多梦,睡不安稳,若不用安神香,只能请太医,调些安神药。
当日太医便来了,请了平安脉后,却一口咬定皇帝年纪尚轻,身体康健,无需饮药。
当夜在裴恒玉盗汗不止时,宇文君安只得又一次把灵力,渡到了皇帝体内。
思来想去,宇文君安认定,裴恒玉招了邪祟!
但大盛国,既没有国师,也没有圣女,没人能管邪祟!
宇文君安只得自己日夜守着。
几日下来,除了早朝,裴恒玉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竟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文惠公主已经能下地,小姑娘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撑着发疼的腿,在正厅接驾。
她看到卢晴烟的时候,瞳孔骤然紧缩,文惠公主年纪虽小,但毕竟是荣静皇后亲自带大的,卢晴烟的局,太明显,都不用宇文霜月提醒,小姑娘一想,就知道是淑妃做的。
但她受伤之后,皇上虽日日来看他,却没有说过追查真凶,惩治罪首这种话,她当即就明白,这个仇,皇帝不想为她报!
至少当下不准备报!
不管皇帝在顾虑什么,当卢晴烟扬着脸,跟在皇帝身后入门时,受过宇文霜月提点的文惠公主,还是怒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卢晴烟的唇角,挑起笑意,尽力演着关切,“这才三天,妹妹怎么就下地了?”
卢晴烟刻意做出来的表情,落在文惠眼里,全是挑衅,小姑娘鼓着眼睛瞪她,一言不发。
呦!小姑娘生气了,裴恒玉带着看热闹的心思想,别急,看朕怎么慢慢收拾卢家!
宇文霜月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裴恒玉,皇帝不表态,就代表不能撕破脸,宇文霜月客气道,“谢娘娘关心,太医叮嘱过,适量活动骨血,有利于伤势恢复。”
“到底年轻,话都能听错,”卢晴烟咯咯笑起来,“太医说的活动骨血,是让人为公主推拿按摩,可不是满地乱跑,若骨头长歪了,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娘娘放心!”宇文霜月道,“李太医亲自正骨,日日过来换药,定会恢复如初。”
宇文君安为裴恒玉解掉大氅,递给旁边的小太监,似是没有听到殿中女子之间,你来我往的机封。
他拿过暖炉,放在裴恒玉手中后,便自顾自的去看盆里的炭火。
裴恒玉怕冷,尤其在入冬以后!
双喜说过,皇上本不怕冷的,往年的冬日,玉和殿甚至用不上炭。
自从南楚回来以后,不知怎的,皇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哪怕整日狐裘不离身,暖炉不离手,掌心却依旧是冷的,仿佛怎么都捂不热一般。
宇文君安在巫族的记载里,读到过,若邪祟来自阴寒之地,被招上之人,会格外怕冷。
这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想,但在楚宫之时,他没有灵力,更不能修习巫族术法,即使读了也无法使用,便没细看。
若是姜申还在,就好了。
宇文君安暗想,他是阵师,又在巫族长大,一定知道,如何驱除邪祟。
想到姜申,宇文君安拨弄炭火的手,一顿,他的姜申,他宇文君安的第一个追随者,还没来得及用,就被这个淑妃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