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掌上明珠?
皇上说的不会是月华公主吧?
令狐星朗急道,“陛下,天家富贵,哪有什么骨肉亲~~~~”
“大统领!”
‘情’字还没说出口,双喜就把一盏茶,硬塞到令狐星朗手里,一边给他使眼色一边说,“大统领,请喝茶!”
喝茶?
令狐星朗灌了口茶,也反应过来自己把皇帝带进去了,只得道,“陛下心中,可有押送降俘的人选?”
雨声嘈杂,已成倾盆之势,右将军卢志忧,就站在门外的雨里。
他是丞相嫡子,宫中淑妃的长兄。令狐星朗入门的时候,看见了那张黑瘦的脸。
卢志忧本是读书人,三年科举不第,才被他那权势滔天的丞相爹,硬塞进了御林卫!
若让他去押俘,必生事端!
令狐星朗心中盘算怎么熄了皇上的心思,却听皇帝道,“擢崔寂雷兼任指挥使,让他带三万精锐,把这十万降俘,给他哥送去!”
什么?让崔寂雷那个二世祖去?
令狐星朗突然觉得,卢志忧也还行!他正要反驳,就听皇帝又道,“如果大统领,实在放心不下,就让你那弟弟,令狐星河与他同去,可以放心了?”
裴恒玉目送他的大统领,顶着一言难尽的脸色,出了门,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崔寂雷当不起这么重的差?”
双喜柔声道,“老奴愚笨,不敢揣度圣意,但老奴知道,陛下让崔寂雷当这个差,自有陛下的道理。”
裴恒玉推开桌上的冷茶,道,“崔寂雷的确当不起!不过以令狐星朗和崔寂云的交情,舍出他那个宝贝弟弟,帮一帮,自然就当得起了!”
双喜收拾掉冷茶,柔声问,“陛下既然想用令狐星河,为何不直接下旨,封他个官做?”
“人家哪里能看得上朕手里这些小官?”裴恒玉望着窗外的雨,眼神冰冷,“但凡有实权的文职,都得过他的手,现在连军权也要插手,你说,朕该拿他怎么办?”
老太监当即听出来这个‘他’指的是丞相,躬身道,“雨大天晚,右将军怕是冻着了,老奴这就去请右将军回去!”
雨还在下,乌云重重叠叠的挤压在一起,相互碰撞着。
闪电,一道又一道,划破夜空,撕扯进昏暗的室内,落在收拾地板水渍的小太监身上,映出数道残影。
裴恒玉坐在圈椅里,半阖着眸,他在电闪雷鸣间,又看见了烈火中的宇文君安。
他张开双臂的样子,像极了从图腾里,走出来的火凤。
烈焰在他身后燃烧,墨发在风中飞扬,赤红的锦袍,像张开的双翼,在火舌里,绚烂又张扬。
他笑得妖娆。
“不~”
眼看着喷涌而下的蛇火,将宇文君安彻底淹没,裴恒玉惊慌失措,伸手去捞,却扑了个空,手背骤然发痛,磕到了桌角,人醒了。
原来是场梦!
裴恒玉半个身子被压麻了,他的后背,全是冷汗。
他缓缓起身,恍惚着,走过昏暗的内室,撩开纱帐,宇文君安安静的趴在床上,被高热烧红了脸。
没了头发,也没了锦袍,光秃秃的趴着,裴恒玉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
所幸,人还在!
裴恒玉定了定神,冲外面喊,“太医……”
双喜忙过来,额角的褶皱里,渗出了汗,老太监递上锦帕,“陛下,调太医的圣旨,三天前就发往京都了,依着行程,太医明日就到。”
裴恒玉拿过锦帕,胡乱擦了脸,随手丢给双喜,坐在了床边。
刚刚那个梦,实在不好!
裴恒玉从不认为,宇文君安会死,至少不会死在自己前头。
他重生归来,带着沉痛的记忆,孤独的走在感化宇文君安,拯救苍生的路上。
他的棱角,早在两世的纠葛里,被磨平了。
爱恨情仇都成了过眼云烟,他既不爱谁,也不恨谁。他在重复的人生里,被消磨掉了热血。
巴蛇残害生魂,他毫不犹豫的斩杀了。
十万战俘不能变成滋养煞气的冤魂,他想方设法保全了他们的性命。
他一板一眼的做着这些,既不慈悲,也不宽仁。他心如坚冰,所思所为,不过是为完成拯救苍生的使命。
但,宇文君安成了变数。
裴恒玉心中一阵烦躁,窗外的雨,更大了,雨声嘈嘈,惹得人,心绪烦乱。
当宇文君安可怜又无助的出现在裴恒玉面前时,他的心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可在激发裴恒玉的保护欲失败后,宇文君安又张开了双臂,以保护者的姿态,在裴恒玉面前,挡下了蛇火,点燃了自己。
圣女山的崖底,一片昏暗之中,喷薄而来的蛇火,不只烧掉了宇文君安那身艳丽无双的皮囊,也在炙烤着,包裹裴恒玉心房的坚冰。
裴恒玉眉头微蹙,烦闷的对着这个把自己从蛇火中,救下的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道闪电,自空中劈下,室内骤然一亮。宇文君安的幻影,又冲了出来,他不顾一切的挡在蛇火前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裴恒玉眼前。
赤红的锦袍,瞬间被点燃的画面,像长在了裴恒玉脑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裴恒玉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眼前赶走,他想睡觉。
自从重生归来,他就没睡过。
两世的记忆,错综复杂的在裴恒玉的脑中,乱跳。
一闭眼,就是宇文君安在烈焰中,烧成灰烬的画面。恐惧、震惊、苦痛一刻不停的折磨着裴恒玉的神经,他快疯了。
裴恒玉有些恍惚,他胡乱的挥手,想赶走什么,却不慎碰到了床上被药膏糊住的胳臂。
宇文君安连日高热,早把涂抹的药膏蒸干了,现在,药膏凝固成片,脆得如一张薄饼。
裴恒玉一碰,药膏像被秋风吹干了的落叶,簌簌而下,露出一小块皮来。裴恒玉凝眉细看,小心翼翼的剥掉残屑,里面竟长出了一层透可见血的薄皮。
双喜撑灯,内室又明亮起来。
幻影躲入了虚空,宇文君安趴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双喜拿来小刷子,裴恒玉一寸、一寸扫掉被蒸干的药碎,新长的皮肤,薄得像纸,仿佛一戳就会破,颜色也不好看,连着血管,红殷殷的,有些吓人。
夜已沉酣,惊雷不断。
狂风大作,雨势更猛,相互裹挟着,骤然吹开了窗框,疾风夹着暴雨,毫无防备的卷入室内,吹灭了正厅里的灯火。
双喜带着值夜的小太监,匆忙赶过去,内室也跟着暗了下来。
裴恒玉在昏昧的微光里,隐约看见一点橘色荧光,自古玉中流出,顺着宇文君安的手臂,流向他的后背,在薄如宣纸的新皮下,游走。
接着,第二点荧光、第三点荧光……接连不断从古玉中流出。
聚点成线。
不多时,那些微不可察的荧光,竟在宇文君安新长出皮的背上,勾勒出一只仿若图腾的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