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砚的声音戛然而止，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师父，弟子仔细想过，能培育出这等菌丝的邪修，恐怕不是普通人物。”
箫砚闻言则是一愣，轻轻地点头，“说说你的依据。”
“其一，改造千变菇需要原株样本。”黎南烛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个圈，“而师父说过，洞府在您沉睡期间毫无防御——这说明取样本之人不仅知道洞府位置，还清楚您培育千变菇的具体所在。”
碎碎此时也好奇地打量着黎南烛在桌子上画的圈，不过并没有捣乱，而是安静地坐在一边认真倾听。
“其二，”黎南烛继续道，指尖又划出一道水痕，“能将普通共生菌改造成寄生凶物，这等手段绝非寻常邪修所能为。”她指向布料上泛着的蓝色痕迹，“更别说还能操控尸体。”
箫砚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继续。”
“其三最是关键。”黎南烛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那壁画上的培育手法自成体系，要么邪修中出了不世奇才，要么……”
“要么背后有人指点。”箫砚突然接话，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指节因用力紧握而发白。
黎南烛注意到箫砚的异常：“师父可是想到了什么？”
箫砚没有立即回答，再次看向窗外，晨光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如果他生前的记忆没有错……或者说，他们生前的猜测没有错的话……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只感觉神魂猛地一颤，心脏也随之狂跳起来，他立刻中止了自己的思绪，不能再想，绝对不能再想了。
若他依旧还是个活人还好，如今他只是个神魂，再多想下去……箫砚将那个念头从脑海中努力抹去。
可也仅仅是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的身形就明显比之前透明了几分。
黎南烛猛地站起，衣袖带翻了茶壶。
“师父，您怎么了？！”她一把抓住了箫砚的袖子，好在这一回没有抓空，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对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为师没有什么大碍，”他抬手制止，声音却像隔了层纱，“现在重要的是……”
黎南烛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回避，刚刚那种情况……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箫砚的神魂力量再次被削弱？可她清楚若是追问下去，恐怕箫砚又会如同刚才那般。
最终她什么也都没有说出口，只安静地等待下文。
箫砚看着眼前这个聪慧的徒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如果连他都开始动摇，还怎么护得住自己这个徒儿？
“听着。”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严肃，“无论邪修中出了什么人物，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黎南烛挺直腰背：“请师父明示。”
“变强。”箫砚的指尖泛起青光，“强到足以应对任何变故。”
他忽然起身，袖袍带起一阵清风，案几上的茶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枚晶莹的玉简。
“从今日起，换种教法。”
玉简被箫砚注入了灵力，在注入的瞬间，玉简幻化出无数灵光，在空中凝聚成一株株栩栩如生的灵植虚影，每一株都泛着淡淡的青光。
黎南烛惊讶地发现，这些虚影竟然能散发出对应灵植的气味。
“这是……”
“灵息幻形，依旧是我的独家秘术，”箫砚的指尖轻点其中一株，“看好了，这是九叶灵芝，叶片边缘有锯齿状纹路……”
他的教学方式突然变得极为细致，不仅讲解每株灵植的外形特征，还会用灵力模拟出它们在不同生长阶段的变化，甚至演示采摘时需要注意的细节。
“师父，您之前不是说先背书……”
“纸上得来终觉浅。”箫砚打断她，手指一勾，那株灵芝虚影便飘到黎南烛面前，“摸一摸叶脉走向。”
黎南烛伸手触碰，惊讶地发现虚影竟然有真实的触感，叶片的纹路、茎干的粗糙度，甚至叶片背面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感。
“记住这个手感。”箫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真正的九叶灵芝在月光下会……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形轮廓边缘开始模糊，连衣袍上的纹样都变得难以辨认。
碎碎急忙跳过去，用骨爪扶住他的手臂，黎南烛也焦急地过去搀扶。
“师父，别再动用灵力了。”
此时黎南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说传承会消耗掉所有的神魂力量，仅仅是将这些灵植幻化出来就已经有如此消耗，更别说让一个传承真正直接进入另一方的脑海中并深刻理解记忆，这种消耗必然是庞大的。
“无妨。”箫砚摆摆手，只是继续操控着灵力，“接下来是七心海棠，注意看它花蕊的排列……”
黎南烛发现箫砚的教学节奏明显加快。
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讲解了二十多种珍稀灵植，而且每一种都要求她记住最细微的特征。
“师父……”在记到第三十七种时，黎南烛忍不住开口，“是不是太急了？而且这对您的消耗也太大了些。”
碎碎也在旁边疯狂点头，使劲抓着箫砚的衣摆，很显然刚刚它也有在努力给箫砚提供生机力量。
箫砚的手指顿了一下：“急？”他忽然苦笑一声，“是啊……是有些急了。”
他太急了，一想到那种可能，就控制不住地担忧，哪怕这个未来还可能很遥远，可如今一千年过去了，就连五行道宗都被灭宗。
再加上现在的猜测，他怎么可能不急？可他也清楚，有些事情终究是急不得的。
窗外的竹影投在他半透明的脸上，显得格外苍凉，黎南烛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衣袖已经淡得能透过看到后面的药柜，窗外的竹林似乎也比昨日稀疏了几分。
“是我，太着急了，”箫砚的声音有些哑，“不应该给你这么大压力的。”
“没有，”黎南烛摇了摇头，“没有压力，我知道师父您是为了我好，我也很开心能这么容易地学到这么多东西，我只是担心您这么消耗下去……”
担心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就再次从指尖流走。
哪怕她和箫砚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已经是她人生二十多年以来最轻松的时刻了。
箫砚看着黎南烛担忧的眼神，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几分，他轻轻拍了拍碎碎的骨爪，魂火传递来一丝暖意。
“好，为师答应你。”他声音温和下来，指尖的青光渐渐收敛，“我们循序渐进，但每日多学两个时辰。”
“师父答应得这般爽快……”黎南烛的指尖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弟子反而更害怕了。”
她望向窗外有些稀疏的竹林，“这样的消耗……这方小天地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