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厂的夜班结束已是凌晨一点。
余小麦拖着酸痛的右腿走出车间，雨水顺着厂区铁皮棚顶哗啦啦地流。她拐进食堂后巷，在垃圾桶旁褪下沾满化学药剂的手套，指尖的皮肤已经泛起淡蓝色——和上周被辞退的小雨一模一样。
巷子尽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灯下挂着块手写的木牌：**\"工人夜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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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是废弃的集装箱改的。**
二十平米的空间挤着十几张塑料凳，黑板上的粉笔字被湿气晕开，依稀能辨认出\"劳动法\"三个字。讲台边站着个穿褪色工装的男人，正在给破旧的法律书贴防水胶带。
\"新来的？\"他抬头，左眼戴着黑色眼罩，\"我叫陈默，以前在注塑车间。\"
余小麦攥着口袋里的小雨留下的字条——**\"夜校教怎么对付工厂\"**，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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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课讲《劳动合同法》。**
陈默用粉笔圈出第十七条：\"用人单位扣押身份证？违法！\"他在黑板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打这个，劳动监察大队24小时值班。\"
台下有个瘦削的男孩突然举手：\"可厂里说，要是举报就...\"
\"就什么？开除你？\"陈默冷笑一声，掀开眼罩露出青铜化的眼眶，\"2018年我在广达电子，他们用溶剂桶装饮用水——现在这只眼睛就是证据。\"
他从讲台下拖出个纸箱，里面堆着泛黄的病历本和仲裁裁决书。余小麦看见最上面那份的赔偿金额写着**\"87,600元\"**，但执行状态栏盖着鲜红的**\"未履行\"**印章。
\"学法律不是为了打赢官司，\"陈默的声音突然低沉，\"是为了死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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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已是凌晨三点。**
余小麦帮陈默整理资料时，发现了一本1998年的《红星机械厂工会记录》，父亲的名字出现在委员名单里。
\"你认识余卫国？\"陈默突然问。
余小麦的手指僵在纸页上。
\"十年前他来我们夜校讲过课，\"陈默从铁盒里取出张照片，\"教工人怎么识别职业病前兆。\"
照片里的父亲站在同样的位置，黑板上画着人体解剖图，标注着金属中毒的各个症状点。照片边缘有个模糊的身影——年轻时的郑工，手里拿着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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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课教化学防护。**
陈默拖出个生锈的仪器：\"这是厂里淘汰的空气质量检测仪，我改装过。\"他按下开关，探头靠近余小麦的工装袖口，仪器立刻发出尖锐警报。
\"二甲苯超标四十倍，\"他指着显示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角落里的女工小声回答：\"会得白血病...\"
\"错！\"陈默猛地拍桌，\"意味着他们省了四万块的通风设备钱！\"
他从墙角拎出个塑料桶，里面泡着几十个防毒面具滤芯：\"每周三下班后，用白醋浸泡滤芯半小时——能多撑三天。\"
余小麦摸到滤芯内侧的刻痕——**\"xY-09\"**，和父亲怀表上的编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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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暴雨中，夜校成了避难所。**
工人们轮流讲述遭遇：酸洗车间的王姐被扣了三个月工资，注塑车间的小张右手失去知觉，质检部的李妹在体检单上发现冒名顶替者...
余小麦翻开陈默给的《维权手册》，扉页上印着父亲二十年前写的序言：
**\"知识是另一种安全帽\"**
她突然意识到，那些青铜纹路、蓝血症状，不过是身体在发出警告——就像夜校窗外的暴雨，终将冲刷出地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