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煽动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手持棍棒、柴刀,甚至赤手空拳,红着眼睛冲向了那片燃烧的“天罚之地”!此刻,阿都支铁和他的心腹们,已经成了整个寨子灾难的象征和必须献祭给神灵的牺牲品!
阿都支铁被两个同样浑身烧伤、狼狈不堪的心腹架着,刚刚连滚带爬地逃出石楼火海,迎面就撞上了汹涌而来、充满恨意的人群!
“就是他们!灾星!抓住他们!”
棍棒如雨点般落下!阿都支铁被一棍砸在背上,剧痛让他跪倒在地,烧伤的肩膀再次撕裂,鲜血和脓水渗出。他惊恐地看着那些曾经敬畏他、惧怕他的族人,此刻眼中只剩下滔天的恨意和疯狂。
“你们……你们敢……我是寨主……”
“呸!狗屁寨主!你是灾星!”一个壮汉狠狠啐了他一口。
“扔出去!扔出寨门!让山神野兽啃了他!”长老厉声下令。
绝望的咒骂、哀嚎和拳脚棍棒声中,阿都支铁和他的几个死党被愤怒的人群粗暴地拖拽着,如同拖拽几袋垃圾,一路丢掷踢打,穿过泥泞的寨路,来到了紧闭的寨门前。
“开门!把他们扔出去!”
沉重的寨门在“吱呀”声中打开一道缝隙。门外,是深沉的、弥漫着寒雾的、野兽出没的荒野。
“滚吧!灾星!永世不得回寨!”长老最后冰冷地宣判。
阿都支铁和他的心腹们被狠狠地推搡出去,踉跄着跌倒在寨门外冰冷的泥地里。沉重的寨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死死关上!还传来了上门闩的沉重撞击声。将他们彻底隔绝在了生者的世界之外。
“啊……啊……”阿都支铁挣扎着想爬起来,浑身的烧伤和被殴打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他看着紧闭的寨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如释重负般的喧嚣,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绝望攫住了他。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就在这时,离寨门不远的密林边缘,几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接着是十几双、几十双!伴随着压抑的低吼、爪子刨地的窸窣声和令人牙酸的磨牙声。浓烈的、混杂着生肉和野兽腥臊的气味顺着风飘了过来——那是水碓寨和望山屯的猎人,按照小队的指示,用新鲜宰杀的血肉引诱、围捕并饿了整整三天的十几只凶悍的豺狗。云南当地称“红狼”,集群性强,攻击性高!
寨门上,几个胆子大的寨民扒着门缝和墙头,惊恐又带着一丝病态快意地注视着外面。他们看到了那些黑暗中亮起的、越来越多的绿眼,听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兽群骚动。
“来了……山神的使者来了……”
“活该……报应啊……”
阿都支铁也听到了!他惊恐地回头,只见黑暗的林中,几十道矮壮、流线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窜出!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寨门外这几个散发着新鲜血腥味和烤肉焦糊味的人形“食物”!
“不——!救命!开门!开门啊!”阿都支铁的一个心腹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叫,连滚带爬地想扑回寨门。
太迟了!
“呜嗷——!”
一声尖锐的豺嚎如同进攻的号角!十几只饿红了眼的豺狗如同离弦之箭,猛扑上来!它们的动作快如闪电,配合默契。几只体型较大的瞬间扑倒了跑在最前面的心腹,锋利的犬齿精准地咬向咽喉和柔软的腹部!另几只则从侧面扑向阿都支铁!
阿都支铁只觉得腿上一阵剧痛,一只豺狗已经死死咬住了他的小腿,疯狂地撕扯摆动!他惨叫着,挥舞着被烧伤的手臂试图驱赶,另一只豺狗却趁机跃起,尖锐的爪子在他脸上、脖子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腥臭的口涎滴落在他身上。更多的豺狗加入了撕咬的行列,它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屠夫,分工明确,有的锁喉,有的掏腹,有的撕扯四肢。
骨骼被咬碎的“咔嚓”声,皮肉被撕裂的“嗤啦”声,豺狗兴奋的低吼和争抢的咆哮声,还有阿都支铁及其党羽那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又迅速衰弱的惨嚎声,在寂静的荒野和紧闭的寨门前交织成一曲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乐。
鲜血在冰冷的泥地上迅速蔓延、变暗。豺狗群贪婪地撕扯着温热的血肉和内脏,发出满足的吞咽声。不过短短几分钟,寨门外只剩下几具残缺不全、面目全非、被野兽啃噬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以及一地狼藉的血污和破碎的衣物。
寨门上,目睹了这恐怖一幕的几个寨民,脸色惨白如纸,有人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神罚应验”的解脱感,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山坳高处,队长通过高倍夜视仪冷静地观察着寨门外的“盛宴”结束。他缓缓放下观测镜,对着通讯器,声音冰冷如铁:“目标清除,‘天罚’完成。清理痕迹,准备撤离。”
十一道身影如同来时一般迅捷,无声地收起装备,抹去痕迹,翻身上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山林之中。只留下身后那座被恐惧和“神迹”彻底震慑的黑虎箐,以及荒野中那几具正在迅速冷却的、被野兽分食的残骸。王月生的意志,以一种超越时代、冷酷而精准的方式,得到了彻底的贯彻。黑虎箐的噩梦,远未结束。者黑嫫的“公道”和汉人奴隶的“血债”,才刚刚开始以另一种方式清算。
王月生跟钱师爷商量如何报复阿都支铁的时候, 武昌,湖广总督衙门,签押房。
张之洞身着便服,靠在酸枝木太师椅上,手中拿着王月生的奏折,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份沉甸甸的思虑。良久,他放下折子,对侍立一旁的亲随吩咐道:“去请梁敦彦、陈夔龙、还有钱恂过来议事。” 这三人是他此刻在武昌最为倚重的心腹幕僚:梁敦彦(字崧生)曾为留美幼童,通晓洋务,现为自强学堂总办;陈夔龙(字筱石)老成谋国,精于吏治;钱恂(字念劬)曾出使欧洲,熟悉外情,心思缜密。
不多时,三人鱼贯而入。张之洞将王月生的奏折递给他们传阅。
室内一时寂静,只有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炭火的噼啪声。三人看得极为仔细,尤其是关于稽查议事会和办学研技的部分。
陈夔龙最先看完,捋着短须,沉吟道:“香帅,此子…不简单呐!通篇看似谦退惶恐,实则步步为营,算盘打得精响!”
梁敦彦点头接口,带着几分技术官僚的视角:“他推辞总稽查的理由倒是实在,无功名无经验,确难服众。但他自陈所长在沟通泰西、推广新学教育,这点我看不虚。他在海外那些成就,非浪得虚名。只是…他这分权设会的法子,还有这办学堂、研究所的章程,胃口着实不小!”
钱恂看得最慢,也最细,他最后放下折子,眼中闪烁着精光:“香帅,诸位,此折之妙,在于‘以退为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心机之深,谋划之远,绝非寻常书生可比。”
张之洞端起盖碗茶,轻呷一口,缓缓道:“说说看,都看出了什么门道?”
钱恂分析道:“他深知总稽查是个火山口,各方势力盘踞,矛盾尖锐。他一个毫无根基的白丁坐上去,要么被架空成傀儡,要么被当枪使,最后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坚决推辞,姿态放得极低,让香帅您不好强人所难。这也是在试探香帅您对他的真实态度和信任度。”
“设两个协查分走人事、财务大权,这是明摆着要削弱总稽查的实权,但也是自保之道。更厉害的是这‘稽查议事会’!引入债主代表和设备洋商代表做委员,还规定重大决议需五人同意… 此计甚毒! 盛宣怀在铁厂势力盘根错节,但债主,尤其是可能涉及外国银行,和那些等着收设备尾款的洋商,只关心自己的钱袋子!他们进了议事会,绝不会任由盛宣怀的人胡来,反而会成为牵制盛氏势力的重要力量!王月生看似分了自己的权,实则引入了能搅浑水、制衡盛宣怀的‘外力’。而且议事规则设计得巧妙,二人提议,五人同意,他和两个协查只要拉拢一个委员,就能成事;反之,盛宣怀想一手遮天也难了。这是借力打力,驱虎吞狼!”
“‘办学研技’才是王月生真正的目标!他根本不在乎总稽查那点虚权。他看中的是名正言顺地掌控汉冶萍未来人才的培养通道和技术进步的核心引擎!三级学堂,尤其是那个‘万国工技研究所’,独立于官府和厂矿之外,由他‘自行筹措’… 香帅,此乃其预留的独立王国! 学堂培养的人,对他感恩戴德;研究所汇聚中外顶尖人才,掌握核心技术。假以时日,汉冶萍的技术命脉和人才储备,尽操其手!而他所费不多,学堂经费还要官商分摊,风险最小,研究所自负盈亏。这步棋,看得比总稽查那摊浑水远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