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望着远处摩斯帐篷里摇曳的烛光，无声地叹了口气。维罗妮的体温、颤抖、乃至那份刻意为之的任性，都在诉说着同一个事实：
这个聪明的女人，正在用全部生命赌一个奇迹。
阴影深处，拉斐尔愉悦的哼唱随风飘来，那诡异的童谣《谁杀死了知更鸟》的调子，在夜风中扭曲成不祥的韵律。
洛尘缓缓睁开眼。
白天的监工正直挺挺地站在他们面前，月光将他那张布满痘疤的脸映得惨白。他的嘴角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向上咧开，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容狰狞得像是被人用钩子强行扯出的弧度。
维罗妮本就浅眠，立刻被这诡异的氛围惊醒。她猛地坐起身，就看到监工正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不，准确地说，是盯着洛尘。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活人，倒像是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
“监、监工大人！“她本能地护在洛尘身前，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您有什么吩咐？“
没有回应。
他只是站在那里，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直到撕裂了脸颊的皮肤，暗红的血丝顺着下巴滴落。可他的表情却丝毫未变，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影子正在自行蠕动，形成无数细小的手臂形状。
求求您！“维罗妮的声音带着哭腔，“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或者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维罗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这支恶魔般的队伍里，已经有太多姑娘被拖进草丛。运气好的能换几天清闲，运气差的......她想起上周那个被发现在河边的小姑娘，金色的长发被血污黏成一团，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
“请......走远些......“她颤抖着解开最上方的纽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鞭痕，“别碰我弟弟......“
出乎意料的是，监工突然摘下那顶沾满血污的帽子——维罗妮认出那是上周病死的一个苦力的帽子——动作夸张地向他们鞠了一躬。
“晚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快，像是孩童在唱诵儿歌，“祝你们...好梦。“
当他重新戴上帽子转身离去时，维罗妮分明看到——月光下，监工的影子不是人形，而是一只长着无数触手的可怖生物。而那影子，正对着洛尘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雾气渐浓。
浓雾如粘稠的潮水般漫过营地，将一切声响都吞噬殆尽。远处此起彼伏的惨叫刚刚响起，便像被掐住喉咙般戛然而止。洛尘轻轻按住维罗妮颤抖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
“睡吧......“
“今晚的狩猎......与我们无关。“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理查德！你疯了吗？！“
摩斯狼狈地跌坐在地，昂贵的丝绸睡袍沾满泥土。他试图调动体内继承自兽群的力量——那股曾让他徒手撕碎三个叛乱者的狂暴之力——却发现所有的力量都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监工理查德正缓步逼近，嘴角挂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诡异微笑。那张布满痘疤的脸在烛光下扭曲变形，眼白部分完全被漆黑填满，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野兽最引以为傲的......不正是敏锐的直觉吗？“拉斐尔操控着监工的声带，声音里带着孩童般天真的残忍，“这样才能......趋利避害啊。“
他歪着头，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直到脑袋几乎与肩膀平行：“可尊敬的摩斯大人......“触须从监工的袖口钻出，温柔地抚过教士颤抖的面颊，“为什么我从您身上......嗅不到半点生存的本能呢？“
帐篷的帘布突然无风自动。
一个接一个身影鱼贯而入——运输队长、配给官、甚至那位从不露面的真理科学会的见习成员——所有人的脸上都凝固着完全相同的笑容。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关节活动时发出木偶般的滞涩声响。
“为了您宝贵的小命着想......“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形成诡异的回声，“建议您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说出来。“
摩斯这才惊恐地发现，整个帐篷的内壁早已被某种黑色物质渗透。那些蠕动的阴影正模仿着风吹帷幕的姿态，将此处与外界彻底隔绝。
“我说！我全都说！“他崩溃地大喊，指甲在地面上抓出深深的血痕，“这是兽群的计划！为了突破那片帷幕需要......“
帐篷中央的烛火突然爆出一团幽绿的火星，在墙上投下的山羊阴影发出无声的尖啸。那扭曲的利爪距离拉斐尔操控的玩偶的眼球只剩半寸时——
“嗒。“
拉斐尔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
阴影像是被烙铁烫到的毒蛇般急速收缩，转眼间便消失在帐篷角落。摩斯还没来得及喘气，就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拽入一片粘稠的黑暗。无数冰冷的触须刺入他的大脑，疯狂翻搅着每一段记忆。
“真可惜......“拉斐尔的声音在虚无中回荡，“你的主子连灭口都这么小气。“
现实世界中，摩斯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他的眼球凸出眼眶，皮肤下浮现出无数游走的黑色脉络，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产卵。当最后一缕灵魂被剥离时，这具躯壳如同断线木偶般瘫软在地。
黑暗如沸腾的沥青般涌动，渐渐凝聚出新的轮廓。当“摩斯“重新站起来时，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已变成两粒跳动的幽火，嘴角的弧度精确复刻了原主最惯用的虚伪假笑。
“诸位，“新生的人形轻拍手掌，声音像是老旧留声机发出的杂音，“该回去休息了。“
运输队长僵硬地转身，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配给官同手同脚地迈步，膝盖关节反向弯曲；炼金术士的袍角滴落着黑色黏液，在地面拖出蜿蜒的痕迹。他们像一群故障的提线木偶，以各种违背人体工学的姿势挪出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