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之外,晨光被压抑在厚重的雾壁之后,灰白色的天幕像是一层濒临破裂的幕布,将整个东海吞没在阴影里。
鼓声在远方依稀回荡,低沉、混乱,像是隔着数百里传来,却又紧贴耳骨,震得人心神不宁。
宁凡立在宫台之巅,玄色衣袍随风猎猎作响,眸光冷峻如刀,死死盯着那片吞噬天地的海雾。
雾气并非寻常潮涌,而是如活物般起伏,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伸出,推搡着、牵扯着,要将所有靠近的生灵吞噬进去。
苏浅浅静静站在他身后,双手紧攥玉符,掌心因用力而渗出汗水,却仍不肯松开半分。
她知道,若玉符中的光彻底熄灭,那就意味着被困在雾中的舰队再无归路。
穆烟玉缓缓合上手中的《海禁录》,神色凝重到极点。
“殿下,古籍有言,此雾名为‘归墟’,是天地裂缝溢出的气息。凡入其中者,不死则死。”
宁凡目光沉冷,声音却异常平静。
“既然是裂缝,就必有缝隙。我要做的,就是撕开那道缝。”
台阶下,禁军已然列阵。黑甲森然,长戈林立,呼吸声整齐如一,却无法掩盖空气中暗涌的紧张气息。
所有人都清楚,此行不只是探海,更是赌命。
远海的浓雾中,微光忽明忽暗,仿佛在召唤,又似在嘲弄。
宁凡抬手,刀鞘轻叩地面,铿然作响。
“随我,逐雾而行!”
声音落下,铁蹄声如雷,军阵轰然启动。
浩浩荡荡的队伍,携着玄朝的威势,朝海雾逼近。
——
港口早已戒严。
船只整齐排列,船身覆以铁木与玄铜,船首高悬玄鸟旗帜,随风猎猎作响。
水手们沉默无言,只用力拉紧缆索,将最后的补给搬上甲板。
海风呼啸,吹得甲板上的铁器嗡嗡作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劫数鸣奏丧曲。
宁凡登上主舰,目光如炬扫过整片舰队。
数百艘战船,黑压压一片,犹如一条即将破浪的钢铁长龙。
苏浅浅亦随之登船,她执意要同往,眼神坚定到无人能阻。
“若殿下要赴死,我便陪殿下同去。”
宁凡看着她,沉默许久,终究未能拒绝。
穆烟玉随行,她带着古籍与星盘,要以此推演雾中的方位。
随着铜钟三声震响,舰队缓缓离港。
黑色铁甲船首破开浪涛,溅起的浪花被雾气吞没,消失无痕。
岸上的百姓簇拥而立,眼中满是惶恐与祈盼。
他们目送舰队远去,心知那片海雾几乎就是一张吞人的巨口。
鼓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已近在咫尺。
如同幽魂擂鼓,节奏混乱,似在嘲讽来犯之人。
苏浅浅心口一紧,死死攥住玉符。
符纹微微闪烁,竟隐约映照出模糊的船影。
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浓雾。
“殿下!他们就在里面!”
宁凡目光一凝,长刀出鞘,寒芒映照雾壁。
“加速——破雾!”
鼓声轰鸣,浪涛如山,舰队怒吼般冲入雾海。
——
雾中,天地骤变。
明明是白日,却一瞬间陷入昏暗,四周仿佛被无形之手遮蔽,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海面如同凝固的墨,船身劈开浪涛,却无声无息。
桅杆上的玄鸟旗失去了风,软弱无力地垂下。
穆烟玉立于甲板中央,双手推演星盘,眉间冷汗涔涔而落。
“此雾……在吞食方向!我们走一步,它便抹去一步!”
宁凡沉声问:“可有破局之法?”
穆烟玉紧咬牙关,低声道:“除非有物能镇住裂缝本源,否则我们只会在原地打转,直至船尽粮绝。”
话音刚落,雾中骤然响起低沉的鼓点。
“咚——咚——”
声音震得甲板颤抖,水手们脸色煞白。
鼓声不似外物,反倒像是从他们心口里传出。
一名舵手忽然惨叫,双目赤红,竟扔下舵盘直扑入海。
水花溅起,却迅速被雾吞没,不见半点涟漪。
苏浅浅眼中泪光闪烁,紧紧护住玉符。
玉符光芒骤然大作,将她与宁凡笼罩。
光中,隐隐浮现出另一支舰队的残影。
桅杆断裂,船体倾斜,甲板上散落着模糊的人影,仿佛正在无声地呼喊。
宁凡心口一震,那是失踪的舰队!
他猛地提刀,刀锋直指前方浓雾。
“给我开!”
刀芒如雷霆劈落,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浓雾翻涌,隐约显露出破败的船影与惊恐的人面。
水手们齐声呐喊,挥桨加速,舰队一头撞入裂口。
刹那间,天地轰鸣,仿佛整片海洋都在崩塌。
光影交错,耳边尽是惨叫与号角声,仿佛无数亡魂在倾诉最后的遗言。
宁凡脚下甲板剧烈颤抖,他死死站稳,双眼冷厉如刃。
“既然要以命搏,那便看是谁先屈服!”
雾海深处,一只巨大的眼睛骤然睁开。
血色瞳仁映照着舰队,寒意如冰刀,直刺每个人的心脏。
穆烟玉脸色骤变,几乎失声。
“那是——归墟之眼!”
苏浅浅眼泪涌出,却毅然将玉符高举。
符光如烈火燃烧,直冲天际。
光焰映照之下,雾海震颤,血色巨眼骤然缩小,发出刺耳的嘶鸣。
裂口被撕得更大,隐约能看见另一端的天光。
水手们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全力挥桨,舰队如离弦之箭冲向光明。
——
雾海尽头,光明重临。
战船重重撞出,浪涛翻涌,白日的天光再度照耀在甲板上。
所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瘫倒在甲板上,泪流满面。
苏浅浅跌坐在地,怀中玉符已彻底黯淡,仿佛燃尽了最后一丝光。
宁凡却一言不发,只抬头望向远方。
前方海面上,果然漂浮着残破的舰只,那正是失踪的星槎舰队!
木梁断裂,桅杆倾斜,但仍有旗帜残留,随风飘摇。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自残舰上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悲喜。
“殿下——!”
宁凡长刀一震,眸光骤然炽烈。
“救他们!”
——
阳光照亮海面,雾气被逼退,却仍在远方徘徊,像是未死的野兽,冷冷注视着他们。
归墟之眼合拢之前,最后一缕血光投来,似在警告:
他们虽逃出生天,但代价,才刚刚开始。
宁凡心口一沉,长刀缓缓入鞘。
他知道,这一役只是序曲,真正的深渊,还在更远处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