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雨初歇,天空像被墨洗过般深沉。宫城西侧,恭王府的朱漆大门静静矗立,门前的石狮子沾了雨水,泛着湿冷的光。府内灯火稀疏,长廊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仿佛一双双疲倦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个曾经权势滔天的王府。
花厅深处,炉火静燃,檀香袅袅,烟气盘旋在雕花横梁之间,似一条无声的灰色毒蛇。墙上悬挂的山水画微微泛潮,雨水的气息尚未散尽。几名侍从屏息退至门口,厅内空旷而寂静,只留宁凡与恭亲王相对而坐。
恭亲王面色憔悴,须发间已有斑白。他一袭青色长袍,衣袖绣着繁复的暗纹,象征着昔日无上的尊荣,但此刻,那衣纹更像一层沉重的枷锁。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盏中茶水早已凉透。
宁凡着一袭墨袍,胸前凤纹金线暗隐。他神情淡漠,眉宇冷峻,双手负于身后立在桌前,眸光落在案上的一张巨幅舆图。
舆图下,铺满了金色的小粒子,每一颗都在烛光下微微闪烁。它们并非普通的金砂,而是从民间寒士捧土中筛出的微粒。
“殿下,这不过是百姓田野间的金砂,有何意义?”恭亲王打破沉默,声音沙哑,却刻意保持从容。
宁凡淡淡一笑,未言语,只是抬手,从袖中执起一枚金粒,轻轻抛落在舆图之上。
金粒沿着舆图的山脉纹理缓缓滚动,最后停在西南的一处隘口。那是关隘咽喉之地,也是恭王府掌控多年的兵力部署核心。
厅内烛火摇曳,金粒折射出的光斑,像一道锋利的剑光,落在恭亲王面前。
恭亲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旋即化为一抹苦笑:“原来殿下早已算到。”
宁凡的声音淡漠而不带温度:“寒士土中藏金,这金粒却只在你府中隘口图上停下。王爷的好心资助寒门,倒也别有用心。”
空气瞬间凝固。烛火的光似乎黯淡了些许,檀香的味道愈发浓烈。
恭亲王长叹一声,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神色复杂。半晌,他苦笑道:“你母后早逝,你自幼便长于风雪刀锋,我看着你长大,原以为你与朝中诸臣不同……却没想到,终究还是这样。”
宁凡冷冷望着他:“本王今日立于此地,不是为了叙旧。”
恭亲王的眸光微微一黯,低声道:“既如此,老夫也不必再演。”
话音未落,他缓缓起身,伸手扯下自己袖口的衣袍,撕裂之声在厅内显得格外刺耳。他将那被撕下的一段袍子摊开,露出内衬的丝织暗纹。
那是一幅极为精细的西南隘口实图,连每一条山径和每一处水渠都纤毫毕现,丝线暗藏,若非亲手剥开,绝难察觉。
“殿下要的,不过是这张图吧?”恭亲王将其放在桌上,眼中带着一抹凄凉笑意。
宁凡目光落在那幅地图上,指尖轻轻抚过丝线,低声道:“王爷终于肯割袍断臂了。”
话音未落,他抬手,将一粒金砂再次抛向舆图。那粒金砂在丝图上滚落,最终停在某条山道旁。宁凡眼神骤冷:“你在此设伏兵三千,意欲何为?”
恭亲王没有否认,反而平静地注视宁凡:“殿下,帝位从不是我觊觎之物。我不过是守着这一方疆域,替先帝看着你们。”
宁凡淡淡道:“可惜,你守的不是天下,而是你自己的权势。”
恭亲王沉默,眼神中有一丝倦意。他缓缓抬手,将地图推到宁凡面前:“拿去吧,殿下。自今日起,恭王府退出西南军务。”
宁凡伸手接过地图,折叠妥当收起。
烛火在这一刻忽然闪动,炉中的檀香香烟盘旋如蛇,绕着案上的金砂蜿蜒而行。突然,一丝火星从炉中溅落,落在金砂上,竟发出“呲啦”一声脆响,火花四溅,带着一股焦糊气息。
宁凡眉头微皱,随即从袖中摸出一块沾有香气的布帕。那香味与425章前文霹雳堂查出的异香一模一样。
恭亲王神色微变:“这是……你从何得来?”
宁凡抬眼,目光如刀:“王爷此香,用得太多了。”
空气骤然一冷。恭亲王神情复杂,缓缓垂下眼帘,似乎在那一刻彻底认命。
“殿下聪慧至此,我已无话可说。”
宁凡没有回应,缓缓收起香帕,转身向门外走去。烛火映在他背影上,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寒意逼人。
恭亲王站在原地,背影显得无比孤寂。他的手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身姿,仿佛在坚守最后的尊严。
……
离开恭王府,夜风扑面而来,带着雨后的湿凉。宁凡抬头望向宫城的方向,心底的寒意愈发深重。
苏若雪从阴影中走出,身披白衣,衣角染了露水,面色清冷如霜。
“拿到了?”她轻声问。
宁凡点了点头,将地图递给她。苏若雪接过后,眉头紧锁,目光在丝线间快速扫过。
“果然,他在图上藏了不暗暗纹。”苏若雪低声道,“不过这些山道都已废弃,他故意虚张声势,掩护真正的兵力部署。”
宁凡微微颔首:“王爷割袍断臂,不是为了悔罪,而是为了苟延残喘。他知道,唯有放弃兵权,才保得性命。”
苏若雪沉默片刻,淡淡道:“可这样的他,比握兵权时更危险。”
宁凡眸光深邃:“是啊,蛇蛰伏时,比昂首吐信时更难防。”
风吹过,卷起宁凡衣袍,发丝微乱。他静静立在夜色之中,眉宇间透出一抹寒意。
“吩咐下去,西南军务尽数改编。恭王府旧部,一律调离。”
苏若雪颔首:“是。”
她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宁凡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投向皇城的方向。夜空中云层翻涌,一抹隐约的月光透出,映在他的侧颜上,像一抹锋芒。
……
第二日,宫城密室。舆图铺陈,烛火摇曳。宁凡将恭亲王献出的地图与手中旧档相对比,指尖在丝线暗纹上缓缓滑过。
“果然如此。”他低声道,目光中闪过一抹锐光。
地图上的隘口标注与霹雳堂发现的火器作坊方位相合,前后呼应。宁昭与恭亲王之间的秘密勾连,如今已无所遁形。
宁凡缓缓闭上眼,似在回想香帕上的气息,那气息和霹雳堂地窖中的香味一模一样。
“杀局,已至。”他低声呢喃。
烛火摇曳,似在回应这句低语。
宁凡睁开眼,目光冷冽如冰。
“传令——大典之前,西南封锁。”
命令传出,密室中的亲卫低头领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感。
宁凡缓缓伸手,将一粒金砂放在地图中央,那金砂滚动片刻,停在皇城的标记上。他凝视着它,仿佛看见整个天下的命运都系于这一点。
“王朝更替,不止是换一顶冠冕。”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该重新书写的天下。”
烛火下,金粒的光芒映在他的瞳孔里,犹如一簇即将吞噬一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