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宫城内的风吹得瓦铃轻响,像是远方的低语。御书房的烛光依旧亮着,灯焰映在朱红的门框上,摇曳间,似乎连宫墙的影子都被拉长成一柄利刃,指向重重夜幕深处的黑狱。
宁凡立在御案前,指尖轻抚着案上的一方漆黑玉印。玉印上的纹理古拙,篆刻着“天诏”二字,仿佛带着千年的帝国威势。他神色淡漠,眼中却有掩不住的冷意。
“启影殿。”宁凡的声音很轻,却让跪在殿外的内侍心头一颤。
“喏!”
影殿,乃帝国最机密的审讯之所,位于皇城地下。能押入影殿的人,无一不是搅动朝局、牵连天下的巨案要人。
今夜,被押往影殿的,是沈彦。
……
影殿地底幽深,宫道狭窄,石壁斑驳湿冷。火把一盏盏点亮,在长廊里投下摇曳的光影。厚重的铁门一扇扇开启,铁链摩擦声与守卫沉重的脚步声交织,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头。
沈彦被五花大绑,押解而来。曾经的户部郎中,此刻披头散发,华服早已被剥去,换上一身囚衣,脚镣手铐上刻着符篆,步履沉重。他的眼神仍旧倔强,却难掩苍白的脸色。
李子清在殿外等候。他神情冷峻,衣甲未解,盔甲上的水珠是江上寒雨留下的痕迹。他抬手示意,押解的禁军将沈彦丢在殿前青石地上。
沈彦吃痛,抬眼冷笑:“好一个李大人,公堂未审,便将我押到影殿,可见朝廷律法,如今不过是你们手中的刀而已。”
李子清俯身,眼神如刀锋掠过:“若非证据确凿,今日你连影殿的门都见不着。你该庆幸还有口舌辩解的机会。”
沈彦哂笑一声,垂下头不再言语。
“开殿。”李子清抬手。
守卫齐声应诺,合力推开殿门。厚重的铜门缓缓开启,门内漆黑如墨,只有一盏孤灯悬在正中的铁链上,幽幽摇曳。那盏灯名为“问心”,传说是用姒族圣火封印炼制,灯光能照出人心最深的恐惧。
沈彦抬头看着那盏摇曳的灯,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惊惧。
……
影殿内,地面铺着黑石,石缝间渗出寒气。殿中央摆着一张沉重的铁木案,四角镶嵌着锁链。李子清示意将沈彦押在铁案前,亲自坐到审讯席上。
“沈彦,户部郎中,掌漕道三年。”李子清低声道,“三年间,漕粮失数无数,江北、江南两路军粮屡屡断供,百姓饿殍遍野,你却在账册中空签实领,暗中走私香籽药料,甚至牵连恭王府……可有何辩?”
沈彦抬眼,眼底的冷笑更深:“证据?不过是几本账册与几个吓破胆的下人之供词。李大人,你莫忘了,漕道有多少年没换过人?我不过是循旧例行事。”
“旧例?”李子清冷哼,“贪腐成风,也叫旧例?你胆敢将旧例二字说得如此心安理得。”
他抬手,士兵立刻呈上几卷湿透的账册,册页摊开在铁案上。殿中灯光映照,那些原本无字的空白处,隐隐浮现墨迹。李子清伸指敲了敲:“沈彦,你识得这三个字吗?”
沈彦目光一凝,只见账册上那行暗字,赫然写着“恭王府”。
殿内气氛瞬间冷到极致。沈彦的脸色变了,却仍咬紧牙关:“这……不过是有人诬陷!”
李子清冷笑:“诬陷?此账乃矾水写就,只有你漕道内部密印方能启用,你还要抵赖?”
沈彦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李子清,你以为抓了我,便能撼动恭王?天下漕道多少年由王府暗中掌控,连陛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想借我开刀,呵……太天真了。”
李子清神色未变:“我是否天真,今晚之后,自见分晓。”
他抬手,殿外侍卫将一只漆黑木匣抬入。匣盖掀开,里面放着一块剔透的水晶,水晶中燃着幽蓝色的火焰,映得殿内众人心神一震。
“姒族心焰!”沈彦瞳孔骤缩。
李子清微微一笑:“此焰能照心识念。沈彦,若无愧于心,你可敢直视此火?”
沈彦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抿唇片刻,忽然冷哼:“你以为凭一盏妖火,就能让我开口?”
李子清眼神一冷,抬手一挥,士兵们立刻将沈彦按倒,令他双眼对准水晶心焰。火焰的光芒像是钻进瞳孔深处,照亮人心最阴暗的角落。沈彦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开始游离,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恭……王……”沈彦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像被某种力量死死压制,喉咙里只溢出一声低哑的呻吟。
李子清眯眼:“看来你背后还有更高一层的手。来人,上刑。”
两名铁面刑官上前,搬来一架铁椅,铁椅之下镶嵌着复杂的阵纹符篆,椅背上钉满细密的银钉。沈彦被死死按在椅上,符篆亮起寒光。
“沈彦,我给你一次机会。”李子清低声道,“说出幕后之人,或许还能留全尸。”
沈彦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张了张嘴,却忽然喉咙一紧,一股腥甜涌上舌尖。他猛地咬破嘴唇,一口黑血喷在铁案上。血气之中,夹杂着浓烈的药香。
李子清脸色一变:“噬心丹!”
沈彦浑身抽搐,嘴角溢血,眼神却渐渐清明。他低声笑道:“你们……终究慢了一步……”
话音未落,他的呼吸彻底停下,血水沿着铁椅流下,渗入地面的石缝之中,被符篆吞噬殆尽。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那盏“问心灯”微微摇曳,灯影映在沈彦惨白的脸上,像是讥讽。
……
“回禀殿下。”李子清拱手,声音沉重,“沈彦服毒自尽,未能问出幕后主使。”
御书房内,宁凡负手立于窗前,神色冷峻。他静静听完,微微抬头看向夜色中的宫城。
“噬心丹。”宁凡缓缓开口,“能在朝堂中无声传入丹药的,除了恭王,还有谁?”
苏若雪坐在一旁,目光冰冷:“这丹药非市井可得,是宫中密库配制的绝命药。陛下恐怕早知沈彦之事。”
宁凡淡淡一笑:“父皇早知,却未插手,说明此事,他愿我接手。”
李子清拱手:“殿下英明。”
宁凡转身,目光锐利:“既然沈彦已死,此案不能就此止步。漕道是帝国命脉,不能留半点污浊。从明日开始,彻查各地漕道粮号,凡涉案者,斩。”
李子清应声领命,眼中寒光一闪。
苏若雪微微蹙眉:“殿下,这样做会动摇恭王的根基,恐怕朝局难免大乱。”
宁凡抬眸,眼神如寒星:“恭王的根基若是建立在百姓饿殍之上,就该乱,就该碎。”
……
夜更深了。宫城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有御书房和地底影殿仍旧亮着孤灯。沈彦的尸体被冷棺抬走,影殿的地面却被细细擦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滴血痕。那盏“问心灯”依旧悬挂在殿中,火焰轻轻摇曳。
守殿老者抬头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古怪。他低声自语:“此火今夜动了三次,怕是天命将变。”
无人回应,殿内空旷,只余风声从地道深处传来,带着说不出的阴森。
……
次日清晨,天际刚露鱼肚白,京城漕运衙门门前,数十名粮号管事被缚押解,整齐跪在石阶下。百姓们远远围观,议论声此起彼伏。
“昨夜听说沈郎中被押入影殿……”
“早该如此!我等交的粮米被贪成什么样了?”
“李大人好手段!只愿这次能真正肃清贪腐。”
晨雾中,李子清披着乌黑官服,面色冷峻,手持尚方宝剑走上高台。随着一声令下,刀光闪过,十几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顺着石阶流下,在晨雾中染出一条殷红的线。百姓中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呐喊声,更多的是沉默与敬畏。
肃杀之气,笼罩京城。
……
御书房内,宁凡正在看一份新递来的密报。报中详细记载各地漕道情况,除了江北漕粮掺假严重,江南几处驿站也暗中有走私药料的痕迹。
“香籽药料,果然不是孤案。”宁凡抬手,将密报递给苏若雪。
苏若雪细细看完,神色微变:“若此事连通西域香料商路,那么幕后之人……”
“朝中棋局,不止恭王一手。”宁凡冷声道。
他抬头望向窗外,晨雾渐散,远处运河水面泛着冷光。那水光中似乎倒映着无数暗潮,翻腾不息。
“接下来,”宁凡缓缓道,“是该请几位老狐狸出山了。”
苏若雪微微抬眸:“殿下是指……”
宁凡淡淡一笑:“东阁诸老,和那位早已退隐的国舅。”
一股新的气息,悄然在宫城中弥漫。
……
夜晚再次降临时,影殿的灯火依旧亮着。那盏“问心灯”在微风中摇曳,映照着地面上淡淡的符篆。看似安静无声,却像在等待着下一个被带入的人心。
地底深处,风声呼啸,如同低沉的呜咽。
而在御书房内,宁凡案前的玉印悄然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那是帝国最高权力的象征,此刻仿佛在向他宣告:风暴,已经真正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