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耀下,文渊阁的檐角和梁柱都蒙上一层红晕,仿佛整座朝堂都被烈焰点燃。侍从们不断从侧殿搬来封存已久的吏部档案,那些卷宗上积满尘埃,封印的蜡漆早已龟裂,仿佛在诉说制度腐朽的年岁。
随着每一卷被投入铜鼎,火焰腾起一阵气浪,灼人的热意扑面而来,堂内官员的面色一阵阵发白。许多人额上渗出冷汗,却不敢抬袖擦拭,只能垂眸站立,感受着这一场前所未有的革新,像是一场无声的审判,落在每个人心头。
“百年荐官,今朝焚毁。”苏若雪声音轻,却清晰得令人心悸。她每落下一笔,笔锋都带着决绝,如刀锋切割旧制的血肉。
在她身侧,年轻的誊录官捧着新制诏令,手指微微颤抖,眼神却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那份诏令被细细抄录在雪白绢帛上,每一行字都似经血书般严谨。年轻人忍不住抬头,看向御座上那位冷峻的帝王——宁凡正静静注视着烈火中的旧制,双眸幽深,神色不动。
“陛下,此举恐天下士族震动。”一名老臣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他颤巍巍地拱手行礼,白眉下的眼神闪烁不定。
宁凡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让他跌入无底的寒潭。老臣话未说完,冷汗已湿透后背。
“震动?”宁凡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沉稳气势,“百姓寒门世世代代寒窗苦读,只因出身寒微,便终身不得进身朝堂——这等震动,不震也罢。”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像是一柄利剑横在众人心口。老臣低头不敢言,堂内静得能听见火苗噼啪作响。
御史官们轮流宣读旧制废除诏文,每一句都像重锤击在朝堂的根基上。百官面色各异,有人暗暗咬牙,有人低声叹息,也有人心底生出隐约的热意。
随着诏令宣读完毕,文渊阁外传来一阵隐约的哭泣声。那是早早聚集在皇城外的寒门士子们,他们听到了“寒门擢贤”的字眼,忍不住热泪盈眶。有人双膝跪地,手中紧握着磨损的书卷,额头磕在冰冷的石砖上。
街道两侧,百姓们看着这一切,虽然不明白朝堂上的细节,却能从传诵的字句里感受到某种变革的气息。老妪扶着墙,喃喃地说:“这是天翻地覆啊……”她眼角的泪水被风吹得干裂,嘴角却带着笑意。
城门口,一位年轻的士子抱着书箱,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块母亲缝好的香囊。他抬头望向皇城巍峨的宫墙,泪水滑落,低声自语:“娘,我有机会了。”
与此同时,文渊阁内,宁凡缓步走下御阶。他的脚步声极轻,却像重锤般落在每个士族重臣心头。他走到铜鼎前,俯身从火中取出一片烧焦的金属徽记。那徽记的“恭”字仍清晰可辨,在烈火中反而显得更为诡谲。
“恭亲王。”宁凡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淡漠,却让周围侍立的官员心中一寒。
苏若雪心底微微一动,她抬眼看了宁凡一眼,眼神中带着深意。这枚徽记,就像一枚钉子,钉进了恭亲王的心口,也钉住了朝堂风雨将至的前兆。
火鼎中的灰烬不断翻腾,宛若江山百年的积弊在烈焰中被一点点剥开。苏若雪重新执起朱笔,在新制诏令末尾添上最后一句:“凡寒门士子,皆可因学进身,不限籍贯、不论门第。”
她落笔之际,堂外风声骤起,将悬在檐下的铜铃吹得叮当作响,声音在殿内回荡,如天意为这场变革敲响的丧钟与钟鸣。
宁凡转身走回御座,背影挺拔冷峻。他抬手一挥,示意传旨。高亢的诏声响彻皇城,随着每一个字传出,殿外的人群愈发沸腾,哭声、笑声、呼喊声交织成一片,犹如潮水拍击在城墙上。
“寒门擢贤!”
“陛下圣明!”
有人甚至激动得失声痛哭,扑倒在雪地里,用力磕着头。那些来自乡野的书生们,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像是一把火,瞬间传遍京城的每个角落。
而城中的士族府邸,此刻却如寒冬的死水。灯火昏黄下,一封封密信被急切地送出,有人愤怒摔碎了茶盏,有人阴沉地盯着烛火出神,心中暗暗算计。寒门崛起,意味着他们垄断百年的权力开始崩塌。
夜色渐深,文渊阁内的火光仍未熄灭。大殿外的风雪越下越大,雪花裹着灰烬,像是天地一同见证着这历史性的时刻。
宁凡安坐御座,眸光沉沉。他看着这熊熊火焰,心底无波,却在脑海中默默推演着下一步棋局。寒门得势,士族失衡,这一切都不过是权力版图重绘的开始。
苏若雪悄悄抬头看了宁凡一眼,目光中透着敬意,也带着隐隐的疲惫。她手指微微颤抖,终于将朱笔收入袖中。她知道,从此刻起,天下的天平已经不再是士族的天下,而是宁凡亲手打造的新秩序。
夜风卷入殿中,吹得烛火摇曳。那灰烬落在案几上,微微烫人,却被苏若雪伸手轻轻拂去。灰烬下,是鲜红的诏令印章,字迹如血,在摇曳烛火下闪着微光。
不远处,金砂徽记仍在案旁微微发烫,散发出危险的冷光。苏若雪侧目凝视,眼底深处涌起一丝冷意——这场改革虽为寒门开路,却也如刀光暗伏,每一粒金砂都可能成为下一场风暴的种子。
皇城外,百姓们仍跪在漫天飞雪中,高呼着陛下圣明。京师的街巷灯火连成一片,雪夜与火光交织,映出一幅天下初改的壮阔画卷。
这一天,将被后世史家称为“寒门沸鼎”之日。
然而,就在这沸腾之下,暗流已悄然汇聚,下一场权力的风暴,正在无声的夜幕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