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京城,天际的云层厚得像压下来的铅盖,将宫阙映得愈发森冷。
长街尽头,雪花细密,像无声的灰尘从天穹簌簌而落,点在朱漆宫门的兽首上,冷意渗入石阶,氤氲着一种死寂的压抑气息。
宫门内,执戟的禁军齐齐垂眸,寒刃映着雪色微光,纹丝不动,仿佛化作石雕。
风过长廊,檐角的铜铃清脆一响,却立刻被夜风裹走,只余阴冷回声在朱墙深处回荡。
御道两侧的灯笼燃着幽黄色火焰,微微摇曳,像困兽的眼,寒气却从每一盏灯影间渗透出来,勾勒出层层重叠的禁军身影。
大内深处,文渊阁一角的殿门微启,暖香氤氲在沉木案几间,然而那股气息却并不舒缓,反倒有压抑的药香味,混着烧尽蜡烛的焦糊气,令室内气氛愈发沉重。
宁昭坐在案后,手里一支细笔在卷上缓缓游走,他面容静冷,眉目间覆着一层淡淡的阴影,仿佛夜幕亲自为他蒙上一道杀伐无声的面纱。
殿外,侍卫低声通报:“摄政王殿下,刑部尚书求见。”
宁昭未抬眸,只淡声一句:“宣。”
声音平淡至极,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森寒,仿佛寥寥二字,就足以令来者心生惧意。
片刻后,一名身着绛紫朝服的老臣踏入殿内,靴底雪水化开在玉阶上,悄然汇成暗湿一片。
刑部尚书年逾花甲,鬓发斑白,此刻却满头冷汗,走到殿中,俯首行礼,不敢抬眼直视案后的年轻男人。
宁昭终于放下笔,抬眸,眼神如寒星,带着逼人的锐利:“说。”
刑部尚书声音微颤:“陛下……今晨所诏之事,臣已按殿下指令秘密封存,只是……”
宁昭眼神微沉:“只是?”
老臣喉结一动,艰难道:“坊间流言已起,有人传言,太极殿之上有人诵读先帝密旨……”
殿内香烟微微缭绕,似乎被这句话搅得一滞,空气瞬间冷了几分。
宁昭唇角微微一抿,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缓缓落在桌案一侧的朱红锦匣上。
锦匣之上刻着飞鹤纹样,烛光映照下,那双展翅的羽翼仿佛在跳动,像随时要凌空而起。
他伸手,指腹缓缓摩挲过匣上的纹路,手指修长,动作看似随意,却像一只攫猎者轻抚猎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
殿外风雪更急,檐角的铜铃被吹得连连作响,像是一串急促的丧钟声。
宁昭收回手指,淡声问:“是谁在传?”
刑部尚书抖了一下,低声道:“臣查得……似是太子旧部残余,与西北军有暗线往来,具体未能锁定……”
宁昭闭上眼片刻,指尖轻轻叩着案几,节奏极慢,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
“朕记得,京城刑狱,是你管的。”
声音平淡,尾音轻缓,却带着一种让人血液发凉的冷意。
刑部尚书猛地跪下,重重叩头:“臣……臣愚钝,请殿下责罚!”
殿中气息沉默下来,只余烛火轻跳的微弱声响。
宁昭缓缓起身,长袍曳地,衣摆在地毯上拂出轻微声响,他走至殿门前,隔着门缝看向夜色中铺天盖地的雪。
“责罚?”
他喃喃重复,声音轻得像雪落的声音,却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凉意。
“你该庆幸,朕还需要你。”
老臣心口一颤,抬头却对上宁昭冷漠至极的眸子,那目光像极寒铁刃,令他不敢直视。
宁昭背过身,手负在后,长袍袖口垂下,衣纹如同山峦起伏。
“半月之内,传言不绝,不知后果。”
老臣额头冷汗直流,急忙磕头称是。
宁昭挥手,示意退下。
殿门重新阖上,厚重的门闩落下,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将外界风雪与殿内隔绝开来。
宁昭转回案前,手指轻敲那只朱红锦匣,目光落在上面那双飞鹤羽翼上,烛火下,那纹饰仿佛闪过一丝阴影。
——这便是先帝密诏。
自三日前太极殿事发后,这只锦匣便如同一枚埋在京城权力中枢的火种,暗中燃烧着谁都看不见的火焰。
宁昭静静地盯着它,唇角微微弯起,却没有笑意。
“父皇……”
他低低吐出两个字,像是喟叹,亦像是在某种讽刺。
他缓缓伸手,将锦匣重新收回袖中,袖口一拂,像是将一切危险与秘密藏进无形的深渊。
殿门忽然轻响,随侍的太监小心翼翼进来,低声回禀:“殿下,东宫有信。”
宁昭眉眼微抬,接过折子。
信封素白无华,却沾着一抹极浅的墨香味。
他拆开来看,纸上字迹娟秀,却锋芒内敛:
“月中雪夜,望阁之上,长风必至。”
短短九字,仿佛一柄锋刃插在纸上,字迹隐隐透出寒意。
宁昭凝眸许久,唇角浮起一丝淡笑,像是看见了猎物终于自投罗网的信号。
“她倒是坐不住了。”
低声一句,像是自语,然而眼底杀机已起。
宫外风雪愈盛,灯影在檐下摇曳,像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他抬手挥烛,殿内瞬间暗了几分,仿佛将一切阴谋埋入更深的夜色。
……
雪夜的另一处,紫禁城北角的冷宫早已废弃多年,砖瓦剥落,檐角垂冰。
此刻,冷宫内竟燃着一盏微弱的灯火,照亮殿内一张古旧的八角桌。
苏浅浅静坐桌前,素衣如雪,眉心一抹朱砂点若泪痕。
她面前铺着一张旧地图,纸张泛黄,边角被细心修补过,然而墨迹依然清晰,那上面标注着数十处密点,像繁星散落大地。
她指尖轻轻点在其中一处红圈之上,目光冷若寒星。
“雪夜长风……”
她轻声念着宁昭收到的那封信中所写的词句,唇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该来了。”
苏浅浅放下笔,抬眸望向破败的窗棂外,风雪如絮,天地一片苍茫。
她的眼神却冷静至极,像冰湖深处不见底的寒意。
“今夜之后……”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若细雪飘落:“世间再无摄政王。”
灯火摇曳,她纤长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柄静候的利刃。
冷宫深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名黑衣暗卫悄无声息跪下,双手呈上一只小巧木匣。
“郡主,东西备好了。”
苏浅浅抬手,木匣开启,露出一柄细长匕首,匕首上覆着淡金色纹饰,在灯光下微微闪烁冷芒。
她伸手轻抚刀锋,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沁入血脉,唇角笑意愈发冷冽。
“好。”
她合上匣子,缓缓起身,素衣如月,风雪透窗扑面,她的眼中倒映着漫天雪色,仿佛天地万物都在这一刻静默,唯她一人立于这片沉寂的世界中央。
“去传话。”
“是。”暗卫领命,身影一闪,消失在风雪中。
冷宫殿门缓缓合上,那盏孤灯被风吹得微微一颤,似乎预示着一场风暴正悄然而至。
……
夜更深,风雪未歇,紫禁城内每一处角落都像被无形的大手攥住,空气凝滞。
文渊阁的烛火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微弱,宁昭负手而立,望着夜色,唇角的笑意冷得像刀锋。
他心中明白,猎人与猎物之间,往往只隔一瞬。
而今夜,他便是那执刃之人。
风卷雪花扑向殿窗,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无数亡魂在宫阙之巅低语。
宁昭的眼神愈发幽暗,夜色中,那一抹身影仿佛已隐隐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