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实在没办法,木匠班把冬冬开除了。
冬冬离开木匠班后,开始自谋出路,自己找活儿干。
他去了星坊、西铁,最后流落到石溪。
冬冬在建筑工地干过,矿洞干过,工厂干过,最后到了木材厂。
冬冬在星坊的建筑工地干了两三个月,工期结束后,在别人的介绍下,去了星坊的矿里做事。
矿里做事很危险,冬冬跟随他们一起去山上炸石头,飞溅的碎石像暴雨飞天而来,爆炸腾起的浊黄烟云在半空弥漫,遮蔽了太阳。
有一次,冬冬差点让炸崩的石头砸到,冬冬哪经历过这种场面,见这个工作太危险,决定辞职。
这时,有个拉矿石的货车司机主动收冬冬为徒。
在货车师傅的带领下,冬冬当起了拉矿石的货车司机。
那个货车师傅对冬冬很好,不仅手把手教他如何开货车,如何拉矿石,如何规避风险,还让冬冬住进家里,和他家人同吃同住。
只是好人命不长,跟着货车师傅拉了一年多的矿石,有一次酒桌上,货车师傅突发心脏病不治身亡。
冬冬无奈离开了矿里,辗转来到了西铁。
有一天,冬冬看见西铁一家物流门面的墙上贴着招工信息,老板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片刻后,说,“小伙子,我看你好像从农村出来,在找工作吧。”
冬冬点点头。
老板说,“这样吧,你搬一下这块大石头,我看看你的力气。”
冬冬轻轻松松就把大石头搬起来了,连大气也没喘一口。
老板一口应承说,“你在我这里做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虽然是干苦力,冬冬咬了咬牙,心想,那就做吧,好歹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从此,冬冬当上了搬运工,每天早晨开始,从一辆大卡车上搬卸货物,肩扛手提,搬到一辆辆小车上,基本天天都要干到天黑。
扛背抬提的,一天下来,汗如雨下,腰酸腿痛,冬冬总是痛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过,也正是这段时间让冬冬搜集到很多信息,得知西铁有家新建的工厂在招工。抱着试试的态度,冬冬参加了这家工厂的招工考试。在数百人参与的考试中,冬冬竟然跌跌撞撞入了围,被录取的150名员工经过三个月的培训后,正式入厂上班了。
这家工厂专门生产铁矿石锯片。
那时,矿石锯片加工属于新兴产业,前景广阔。因为工厂是刚刚筹建不久的,所以从厂房到每一台机器设备,一切都是崭新的。面对新工厂、新环境和新希望,冬冬踌躇满志,心里种下了美好的憧憬。
冬冬在工厂干过,还算熟悉工厂的业务流程,冬冬在车间操作铣床,专门铣削锯片的糟齿。
刚开始,“三班倒”的上班制度让很多人不太适应,特别是夜班,很疲倦,很难熬,有时总想打瞌睡。
冬冬也是。
但冬冬知道,如果真的打起瞌睡,就会存在安全隐患,因为这台铣床虽然是全自动运行,假如注意力不集中,不清醒地操作、观察和调整尺寸要求,就有可能在生产中导致失误而造成废品,甚至导致事故。
有了之前在深圳的教训,冬冬全神贯注,小心谨慎,没有犯过一丝一毫的差错,很受车间领导的好评。
在锯片厂期间,是冬冬心情比较舒畅的一段时间。
那是一家国企,帮交五险,待遇好,有保障,冬冬也是通过正规考试进去的。而且,一起考进去的都是年轻人,这群年轻的员工,上班时积极肯干,热情高涨,下班后总是在大宿舍里聊天,甚至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大家聊家常、谈工作、谈理想、侃未来,甚至波及恋爱方面的话题。嘻嘻哈哈,欢声笑语响彻整个房间。
因为年轻,他们的青春血脉里,总有一股狂热的血液在涌动。唯一不足的是,由于是刚建厂,工资不高,第一个月冬冬领了1000元,第二个月发了1500元。
冬冬在车间、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中,充实地过了两三年。
但谁能料到,由于锯片滞销,产品库存积压严重,裁员时,冬冬被裁了下来。在锯片厂认识的朋友的介绍下,冬冬去了石溪的木材厂。
木材厂期间,是冬冬人生比较灰暗的一段时间。
因为被锯片厂裁员,他很失落,日月如梭,星转斗移,冬冬盼星星、盼月亮,盼望有朝一日能再回锯片厂上班,却始终没有等到这个消息。而木材厂每天轰轰隆隆的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他经常仰望着那抹血红的夕阳哀叹。
后来,有段时间,还经常能看见刀疤癞上木材厂来谈生意,这让他心里更不爽,直到那天,伯母也跟了过来。
那时的冬冬,藏着一颗脆弱的心,不会轻易拿出来给任何人看,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夜深的时候,拿给自己看——那些疼痛啊,是有形状的,锐利棱角般,一不小心,便扎得人遍体鳞伤。
看见伯母的那一刻,冬冬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了。
三毛有句经典名言,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都是流浪。
虽然冬冬那些年一直在流浪,每天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但冬冬身上有着大地一般坚韧、顽强而又温暖绵长的生命力,每次遇到困难和挫折,就像海浪每次被礁石击碎又再次扑向礁石,他很少灰心丧气,不躲不避,每次都拍拍灰尘,以血泪浇心中的块垒,向着阳光,一路前行,走出自己的春华秋实。
那些年,他就像一朵悬崖绝壁缝隙里长出来的向阳花,不断地攀附绝壁,牢牢地抓住一切向往太阳的光热,在冷风骤雨里毅然地挺立着。
外部环境的恶劣,身体的苦和累,冬冬都可以忍受,但冬冬忍受不了的是对我无尽的思念和望不到头的绝望。
每当夜深人静,其他人都沉入了梦乡,冬冬转过身去,透过高高的窗子些微的缝隙,看着天上的如水的星光,就会想到我。
冬冬想的最多就是和我在一起的旧事。
尤其是那一年,我们一起租住在县城那段快乐的时光,每每想起,都有恍若隔世之感。原来触手可及的一切,都遥不可及了。他忍不住喃喃流泪,像秋夜溪流的呜咽,不觉中,冰凉的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眼睛......
长时间的辗转和流离,让冬冬体会到一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能够哭出来的痛苦并不是真正的痛苦,真正的痛苦是暗无天日的长久忍受。
是啊,一个人,虽然可以与天地共明月,与山河共悲欢,但挺过了日月山河,却总是看不到春风浩荡,这是不是很让人绝望呢?
但能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冬冬在我母亲面前发过重誓。
行走江湖一侧,看尽春秋枯荣。黄叶飘零城阙,残梦遗落风中。
那时的冬冬,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唯独不能出现在我在的地方,冬冬只能像守丘的狐一样,偷偷望一眼我所在地方的方向,才能得到一点安慰。
这样日复一日污浊疲惫的生活,像雪球一样滚着,越滚越觉得不堪承受。
冬冬颠沛流离,直到他走出看守所大门,钻进车,看见我的那一刻,他低下头热泪满面,一个漫长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当他回到布兰坊更是涕泪涟涟,这就算是正式回家了,曾经的孤独、无助、彷徨终于得到救赎。
这些年吃的那些苦,外人面前避而不谈。但在我面前,就那样铺陈开来。
冬冬娓娓道来,犹如睡前故事,将他人生的无常与苦难沁润成一颗闪闪发亮的珍珠。